兰博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形势的严峻程度”,他马上联系了一个开着日系汽车的朋友,并开始陪他四处寻找“避难所”。
当两个年轻人终于找到一个尚有车位的地下停车场时,兰博压根儿没想到,一开下去,便会看到“震撼的一幕”――几千平方米的车库几乎停满了,除了看见一辆奔驰,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全部是日系车车标。
正当兰博和朋友终于松了一口气时,李昭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新城广场了。他又看到一辆被掀翻的日系车,但这次他的心“揪了一下”。因为车是在机动车道上被掀翻的。
“之前在人行道上,说明是停着的。但这一辆估计是在行驶中被拦住的。”李昭心里琢磨着,但身体被人潮推动,直抵广场。
广场上的大钟快指向中午12点时,人们开始有序地横向排开,各自亮出横幅,高喊爱国口号。“这是我最爽的一刻!”李昭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声音提高了一大截。
他的一个同事,外套早被汗水完全浸透。但即使秋风裹着凉意吹袭,同事也根本顾不上脱掉,只是反复对李昭念叨:“我心里热!”
12点30分,李昭和同事们决定照前一天“约定”那样结束游行,“该回店回店,该回家回家”。
他们收起横幅,排成纵列,怕被冲散而双手搭在前面一个人的肩膀上,穿过愈加拥挤的北大街,原路返回。
他一下子心痛起来:上午游行途中见到的被砸车辆,只是受到门窗、外壳等“覆盖件”损伤,车主损失“应该还不算太大”;而此时所见的车辆,已是“毁灭性”的伤
李昭其实没打算就这么回家。之前,他和一个朋友猜测,爱国游行“真正的高潮肯定是从中午12点才开始呢”。两个人好好地想象了一番那种群情激昂的场面,于是商定,“午后再一起行动”。
为了找朋友践行约定,李昭兴冲冲地往地铁站赶,满心想着振臂高呼“打倒日本鬼子”的情景。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过,他却丝毫没觉得渴。然而,他的脚步在一个十字路口生生被顿住。
他看见一辆已经被掀翻的日系车,两个人在上面又蹦又跳,咣咣地踩踏着汽车底盘,并高声叫喊着。一群人簇拥着他们,一边发出吼叫,一边继续用木棍、扳手打砸两人脚下的车。
那一瞬间,李昭事后回忆,他不禁问自己:“这还是我想要的爱国游行吗?这些打砸的人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同样的问号,也充满了谢一静的脑袋。在这座城市西边的另一条大街上,这个姑娘乘坐的公共汽车正在拥堵中缓慢地走走停停。“隔几分钟就看到一辆被砸的日系车,一路上根本就看不过来!”在经过一个公园时,她看见两个人带头跳上一辆停在路边的日系轿车。
“砸!砸日本车!”他们高喊着。很快,从马路的另一边,一群人冲了过来。“黑压压的,有两三百人。”谢一静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人群中靠前的将道路两边的防护栏整个儿掀翻推倒,以便后面的人越过。他们很快簇拥在那辆日系车周围,等车顶上的两人喊完口号跳下车后,便抡起手中的扳手、榔头,向车身挥去。
“太无知了!难道这样能够表达爱国之情吗?”这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姑娘当时气愤极了。而满载乘客的公交车上,“打着爱国的幌子发泄”、“给咱西安人丢脸”这样的议论声,也不断钻入谢一静的耳朵。
在城北的那条街上,李昭也听见了高喊,“看!索尼!砸索尼!砸!”
这句甚至无法分辨来自什么方向的话,让他感到“脊梁后一阵冷,从头到脚都发毛”。他紧张地四顾寻找,终于看到路的东北角,有一家日本著名电器品牌的专卖店。人群开始涌向店门。李昭看着,“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事实上,就连名称有些接近日语的店铺都无法幸免。谢一静曾看到几个人抄着扳手砸毁一家名为“丰田造型”的美发厅的招牌。这个“丰田”,和那家日本汽车公司显然毫无关系。
在去往地铁站的不足一公里路上,李昭看见好几群人在打砸路边已经被推翻的汽车。他干汽车销售6年,前3年在东风日产做销售员,现在则是一汽大众一家4S店的销售经理。作为“业内人士”,他一下子心痛起来:上午游行途中见到的被砸车辆,只是受到门窗、外壳等“覆盖件”损伤,车主损失“应该还不算太大”;而此时所见的车辆,已是“毁灭性”的伤。
此时,长沙平和堂商店已经被游行队伍中的部分狂热分子攻击,而青岛一家日系车4S店正向外吐着熊熊大火。上海不少日系车被损坏,苏州一些日式餐厅也正在被打砸。
作为销售,他特别理解客户买车的心情,“我想对砸车的人说,那些车主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做的事不是反日,是伤害自己的同胞”
“真正的爱国游行其实已经结束了。”李昭失望地对自己说。他一头钻进地铁站,前往朋友家所在的地方。
地铁中的李昭并没有看到,此时,这座他生活了27年的城市,正在承受着更大的创痛。
一些人将砖块、U型锁和铁榔头扔向矗立在钟楼西南角的钟楼饭店,要求交出日本游客。一些人点燃了被推翻的车辆。冰柜、沙发被从一家商场二楼的日式餐厅的窗口中抛出;有些砖头、石块没能飞蹿到二层,便直接砸碎了一楼商场的玻璃墙。
人群聚集的上空,黑烟滚滚,“全是烧橡胶的味道”,兰博回忆道。他眼看着一群人将围绕着钟楼的、本应是为国庆节增色的鲜花连泥拔起,掷向维持秩序的武警战士。在泥土、砖头和随手抄起的投掷物的攻击下,武警始终保持手持盾牌的姿势,一些战士的脸上血迹斑斑,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坚持着。
“不是黄头发就是有文身,要么就戴着大金链子。”兰博回忆那些带头砸店、烧车者的特征,“和那些排着队、有秩序的学生、老百姓根本不一样。”这位平时“没啥可怕”的大小伙子站在路口,禁不住“浑身汗毛倒立”。
这时,李昭正走出地铁“体育场”站。已是下午1点30分左右。因为拦不到出租车,他便沿着长安路步行向南。经过长安大学校门时,他突然看到一辆电瓶车由南向北,对一辆轿车紧追不舍。电瓶车驾驶员不断大喊:“掉头!掉头!”
起初,李昭揣测着,周六结婚的人多,它们肯定同属结婚车队,而电瓶车担任着指挥的任务。正在这时,3个“看着像大学生”的年轻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们站在公交车道上,一见向北行驶的日系车辆,便大声叫喊:“前面砸车呢!别走了!”
李昭恍然明白了。一辆“被漏掉”的铁灰色日系轿车,此时正好朝他驶来。几乎没有考虑,他“下意识”地伸手就拦。“赶快掉头!”李昭使尽全身力气冲司机大喊。 “人家听没听见,我当时真的不清楚了。”但他来不及替那个依然向北行驶的司机担心太长的时间,便马上开始准备拦住下一辆日系车。短短几十秒钟内,他觉得,帮助日系车掉头,“得做这件事”。
“干了6年,我早就不分品牌爱车了。”李昭说着,指了指自己T恤衫上印着的跑车图案。作为销售员,他特别理解客户买车的心情。“我想对砸车的人说,那些车主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做的事不是反日,是伤害自己的同胞。”
当被问及会不会担心“营救”日系车可能跟游行人群发生冲突时,李昭回忆起,他曾看见“人头黑压压从北往南,朝着我这方向移动”。这个自称“有点儿痞气、有点儿叛逆”的小伙子忽然笑了,“真来打我,就跑么!”
他当时更加在意的,是游行队伍越往南来,他越要“拦快一点、拦多一点”。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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