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个人崇拜,“有个人目的,就是为了想让别人崇拜自己”。这个结论一下,不只彻底推翻了八大通过的《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中反对个人崇拜的正确主张,而且给主张反对个人崇拜的人扣上了一顶帽子,封住了别人的嘴。
毛泽东何以这时提出“一个班必须崇拜班长”,“与其你独裁,不如我独裁好”?根源在1956年4月,他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当年的基本建设增加20个亿的意见,遭到否决。据邓力群回忆说:
1956年(国民经济计划)执行过程中发现,基本建设搞得太多了。周总理搞了一些调查,提出1956年的计划要调整,过多的基本建设项目要压下来。这是一个方面的意见。但是毛主席持相反意见,认为不但不能压,还要增加。在1956年4月下旬的颐年堂政治局会议上,争论相当激烈。
据我后来所知,少奇是支持总理意见的。毛主席要增加基本建设的意见,在大多数人中间通不过。这种情况,作为党内生活来讲,本来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毛主席的意见成为少数一方的意见,在多数人中间通不过,这是罕见的。这对个性特别强的毛泽东来说,不仅因为认为自己的意见是对的,要引起不快,而且对这种场面的出现要受不了。这样毛主席生气了,宣布散会。散会以后,一转头就到南方去了。
接着是6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的社论。提出了经济工作中反冒进的问题。此后一个时期,周恩来等领导人也不再提及“多、快、好、省”,《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等内容。毛泽东认为这是把矛头指向了他,推翻了他的“多、快、好、省”路线。
于是,毛泽东从1957年10月八届三中全会开始反击。他说:这一年扫掉了几个东西:多、快、好、省,《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促进委员会。要恢复这几样东西。根据毛泽东的提议,全会重申了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方针,基本通过了《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修正草案)》。从1958年1月南宁会议开始,毛泽东对1956年反冒进进行猛烈的抨击。他说,反冒进,“这是政治问题”;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右派一进攻,把一些同志抛到和右派差不多的边缘,只剩了五十米”。指责国务院是搞“分散主义”,强调权力要集中于“政治局、书记处、常委,只能有一个核心”。到1958年3月成都会议,毛泽东对反冒进的批评进一步升级,说冒进“是马克思主义”;反冒进是“反马克思主义”。
正是在毛泽东批评反冒进一再升级的氛围下,参加1958年3月成都会议的省委书记和中央委员们,开始吹起了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之风。在毛泽东讲话之后,人们纷纷发言说:
对于领袖应当无条件地信任,特别是经过几十年实践证明,中国不存在个人崇拜的问题,要更加强调学习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的著作。
我们的水平与主席差一截,应当相信主席比我们高明得多,要力求在自觉的基础上跟上。作为一个高级干部来说,不只是跟上的问题,而是要有创造精神的问题。主席的作用不是当不当主席的问题,不是法律上名誉上的问题,而是实际上的领袖。
要宣传毛主席的领袖作用,宣传和学习毛主席的思想。高级干部要三好:跟好、学好、做好。
毛主席的思想具有国际普遍真理的意义。
刘少奇在会上发言说:
主席比我们高明得多,不论从思想、观点、作用、方法哪一方面,我们都比他差一大截。我们的任务是认真向他学习,应当说,是可以学到的,不是“高山仰止”,不是高不可攀的。当然,主席有些地方,我们是难以赶上的,像他那样丰富的历史知识,那样丰富的理论知识,那样丰富的革命经验,记忆力那样强,这一切不是谁都可以学到的。
柯庆施更高唱:
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
逄先知、金冲及主编的《毛泽东传》对此评论说:“党中央的一些最重要的领导人如此集中地颂扬毛泽东个人,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正是在这种氛围下,周恩来在八大二次会议上发言检讨反冒进“错误”时,专门讲了一段“向毛主席学习”的话。他说:
中国几十年革命和建设的历史经验证明,毛主席是真理的代表。离开或者违背他的领导和指示,就常常迷失方向,发生错误,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我所犯的多次错误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反过来,做对了的时候和做对了的事情,又都是同毛主席的正确领导和领导思想分不开的。
1958年的“大跃进”,就是由这股个人崇拜之风刮起来的。毛泽东对他认为需要个人崇拜一事,并不讳言。在成都会议上,陈伯达有个长篇发言,其中讲到王明说延安整风,搞出了两个东西:一个民族主义,一个个人崇拜。毛泽东插话说:“说个人崇拜就是崇拜我。不崇拜我就崇拜他。我看,崇拜我好一点。”陈伯达在说到我们是国际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我们有权威,有代表人,有中心人物、中心思想,但并不是个人崇拜。毛泽东接过话茬说:“怎么不是个人崇拜?你没有个人崇拜怎么行?你又承认恩格斯,你又反对个人崇拜。我是主张个人崇拜的。”
1970年12月,毛泽东与斯诺的谈话,也有明白的说明。毛泽东说:
那个时候的党权、宣传工作权、各个省的党权、各个地方的权,比如北京市委的权,我也管不了了。所以那个时候我说无所谓个人崇拜,倒是需要一点个人崇拜。
过去这几年有必要搞点个人崇拜。
尽管与斯诺的上述谈话是针对发动“文化大革命”来说,但同样也是他发动“大跃进”所需要的。由于“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失败,毛泽东为维护他树起来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也维护他的个人权威,就更需要搞他的个人崇拜,他对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发言的高度赞扬充分表露了这个意思。林彪在此后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出格的溢美之词,正是他对毛泽东内心世界的深刻感悟。
历史的教训何在
由上可见,中共党内出现与马克思主义相悖的个人崇拜,毛泽东负有重要责任。正如邓小平所指出:
我们过去发生的各种错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思想、作风有关,但是组织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更重要。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会走向反面。……不是说个人没有责任,而是说领导制度、组织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
制度方面的重要教训是,党的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没有形成严格的完善的制度。邓小平说:“权力过分集中的现象,就是在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的口号下,不适当地、不加分析地把一切权力集中于党委,党委的权力又往往集中于几个书记,特别是集中于第一书记,什么事都要第一书记挂帅、拍板。党的一元化领导,往往因此而变成了个人领导。”“党内讨论重大问题,不少时候发扬民主、充分酝酿不够,由个人或少数人匆忙作出决定,很少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实行表决,这表明民主集中制还没有成为严格的制度。”
有鉴于此,邓小平语重心长地指出:
如果不坚决改革现行制度中的弊端,过去出现的一些严重问题今后就有可能重新出现。只有对这些弊端进行有计划、有步骤而又坚决彻底的改革,人民才会信任我们的领导,才会信任党和社会主义,我们的事业才有无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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