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没有坐到沙发上去,他就近选择了我身旁的一把椅子坐下去,双手习惯性地交叉在胸腹前,他也与众人一样,不与我打招呼,就像不认识。
我默数一遍,秘书、内勤、外勤、警卫、膳房师傅、花匠、水暖工、图表文书、外借来临时帮助工作的几位文史哲和军事教官,七七八八三十多人,一个不漏,全“林办”的人都到齐了。
通往正宅的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王良恩出现在客厅门口。身后跟着几名军官,见到我们这群人,神色严肃中带几分好奇,直着眼瞧我们。
我暗自诧异,外人怎可以随便进出正宅?林彪一家住的正宅规矩森严似禁宫,平日除了秘书、内勤、内勤警卫可以走动外,外勤警卫和其他工作人员不经传唤和允许绝不准跨入正宅一步。一般警卫战士更不用说了,连内小院都是禁区,只能在内院外面的大院里执勤。许多警卫和勤杂人员在毛家湾工作多年,外面人以为他们是林彪身边人,其实在院内工作期间连林彪的面也没见过。
王良恩是我的老上级领导,曾是南京军区政治部主任,军衔少将。
一九六二年调总政治部任职,“文革”前期才调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之职。主任是汪东兴。
他走进客厅,逐一与大家握手,没有任何寒暄。走到我跟前时,大秘书老杨趋前向他介绍:“她就是张宁,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演员。”
“嗯,认识,我认识她。”王良恩握住我的手,脸上露出微笑,对我又似对在座的所有人说道:“年纪还轻,还有前途,不要背思想包袱!”
他的话令我大惑不解,直到此刻,我对发生的事变仍浑然不知,绝想不到什么事会牵涉到我的前途,背什么思想包袱?在当今千千万万中国人眼中,我的前途好得不能再好——林彪未来的儿媳妇,政治地位一步登天,红得发紫,虽然这门亲事不是我自愿的,但现实地位是谁都不可否认的。
我终究住进来了,而林立果呢……
面对“林办”工作人员——这些从全国部队里经过筛选,政治出身查过祖宗八代,业务水平一流的军队精英——王良恩“唉”地叹息一声,走向中间沙发上坐下后,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皮包,拿出一份文件,清了清嗓子,准备宣读。
他盯着文件,沉默着,没有读出声音。我看出来他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全场鸦雀无声,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中共中央一九七一年中发第五十七号文件”,念到此,王良恩又停顿下来,再次清清嗓子,然后缓缓念下去:“野心家、阴谋家、叛徒卖国贼林彪……”
我没有再听下去,因为从开始对林彪改变称呼起,我的脑袋就如巨雷轰顶,恰似那晴天霹雳,一下就把我原本很脆弱的神经击垮了,我几乎昏过去,幸有那把大椅子为我遮掩,深深地陷在里面,没有人察觉我有太大的变化。
大秘书老于轻轻地帮扶着我站起身,我就势靠住他的胳膊走了几步,适应着脚下初生的脚踏实地的感觉。不要倒下去!不许倒下去!心里默念着,拖着沉重的身子机械地随着人移动。
“于秘书,文件说林彪逃跑了?叶群烧伤了?立果被捕了?”
于秘书对我每句问话都轻轻地附和着,不作任何纠正。
“立衡姐和青霖哥呢?他们一家人都关在一起吗?”
老于没有应声,却吩咐我身旁的林家老工作人员王老太太好好照顾我回房间休息。
王老太太陪我走进一幢新建的楼房,正是这幢楼,据说是准备给林立果和我置办新婚启用的新房。莫大的讥讽!我终究住进来了,而林立果呢……随后的日子,我暂时被囚禁在了毛家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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