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狐》,(美)康笑菲著,姚政志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12月版
《四大门》,李慰祖著,周星补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版
□媒体人,北京
《围城》里的孙柔嘉用一张红嘴和十个尖而长的红指甲画出了汪太太的“提纲”。虽然提到狐狸精人人会意,寥寥数语却难以刻画其精髓。不过明朝小说《封神演义》里那段对苏妲己临死前的描写估计正好契合男人心目中的狐狸精形象:
“话说妲己缚绑在辕门外,跪在尘埃,恍然是一块美玉无瑕,娇花钦语,脸衬朝霞;转秋波无限风情,顿歌喉百般妩媚……那军士见妲己美貌,已自有十分怜惜,再加他娇滴滴,叫了几声将军长,将军短。便把这些军士,叫得骨软筋酥,口呆目瞪,软痴痴作一堆麻,酥酥成一块,莫能动履。”
虽然如今都认为媚人、惑主、祸国的苏妲己是个九尾狐,但是康笑菲在《说狐》一书里告诉我们,在汉代的文献里,九尾狐是吉祥的征兆。据成书于西汉的儒家经典《礼记》所载,因九尾狐在死去时会将头朝向其出生的巢穴,可见其不忘本,是仁德的典范。给《山海经》作注的晋朝人郭璞本身也是出名的预言家,他有一首著名的《九尾狐赞》:“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祥见,出则衔书。”(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不但有着颠覆性的改变,中国的狐仙信仰还模糊不清。虽然主要以美丽女人的形象留在文学故事里,但是《说狐》一书还告诉我们,狐精的形象,亦男亦女,亦老亦少。狐精活跃于各个角落,骚扰住家、旅店和官署中的人。狐仙承担着不同的神职:财神,个人家庭灵媒的保护神,娼妓和优人的守护者,监守官印的大仙,有时是碧霞元君的侍者,有时候是其使者。在这位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博士笔下,狐仙信仰提供了一个特别的棱镜,通过这个棱镜可以透视、理解中国的宗教和中国的社会文化。
狐仙的田野调查
古生物学的研究发现,中国全境几乎都有狐狸存在,但是,自中古时代以来,华北地区的人就相信狐狸具有灵性。现存的中古狐精传说,几乎都以华北为背景。即使到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狐仙信仰已经流传到中国的其他区域,但是特别兴盛的狐仙信仰还是在华北地区。(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20世纪30年代末,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大学生李慰祖对当时北京郊区进行实地走访调查发现,虽然受到国民政府的打压,但是包括狐仙信仰在内的四大门依然香火旺盛,从最近出版的《四大门》一书来看,北京城郊简直到处是狐精。就在燕京大学男生宿舍楼后面曾经有一个狐狸练过丹,蔚秀园(北大西门对面)也有一对狐狸炼丹。燕京大学宗教楼西边有一个小土丘,里面住着一个得道的狐仙,往往在午后一点左右,到土丘附近一个荷花塘去饮水。在圆明园里面,有许多的狐仙,时常化作老人的形状,到附近的店铺中买杂物,携着物品走到烧毁了的殿基下面就不见了。
《说狐》一书虽然以笔记、志怪、小说、方志等古代文献为主,不过也有1997年在陕北榆林地区一个名叫波罗的村子里所做的田野调查。波罗村里有座香火久远的寺庙,名为波罗接引寺。与别处的寺庙相似,这里也有金刚像,七大金刚个个面目狰狞,手持武器,身穿铠甲。但是另有一座金刚是身着儒袍和冠冕的中年人的模样,这尊金刚竟然是狐仙。名为金禅老祖,曾经一世为狐。
作者还采集了当地狐巫雷武的故事。1927年出生的雷武,不识字,直到20岁还在替人放羊。这时,来自波罗接引寺的狐精首次找上了他。每当狐精附体时,雷武必定发疯,在最寒冷的冬夜,赤裸着身子到处乱跑,在夏天最热的大太阳下,穿着厚重的外套,并睡在肮脏的粪堆中。当他回过神来,全然不知发生的事情。两年后,狐精要雷武成为一个灵媒,一开始,雷武和他的家人都反对狐精的要求,但是狐精持续作祟,让他的屁股的疮越长越大,连走路都成问题。没办法,雷武只有答应。此后雷武一直为人治病,收取费用,据说狐精可以据此修成正道。
康笑菲是在北京听着母亲讲的狐精故事长大的。与本土的研究稍有差异,像本书作者这样在中国长大,后到海外留学,并依然在中国做田野,从事中国文化研究的华人,犹如水陆两栖的族类,他们学会了用另一种眼光来回审自己的母文化,有了对母文化的陌生化的敏感。所谓的“另外的眼光”主要是指,他们戴着西方社会学理论的眼镜再来透视传统的中华文化,以纳入西方的解释体系。
狐仙的社会学阐释
18世纪中国官员和文人纪昀在他的《阅微草堂笔记》中说,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一语道尽狐精的复杂与丰富,可以说,狐仙信仰为理解中国的宗教和文化滋养了一块多重意义的大肥肉,开启了许多阐释的可能性。
《四大门》的作者李慰祖深受涂尔干社会学的影响,认为狐仙信仰是一种社会制度,有其存在的功能和理由。康笑菲则认为,狐仙为追求不分是非、个人和地方利益者提供了机会,让人们免受官方权力和道德的干扰。比如狐仙信仰庇护了游走在道德灰色地带的欲望追求,像是性交易或是偷这家给那家。狐仙在中国文化中具体呈现了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所定义的“官方”秩序和“非官方”习惯之间的张力。
狐精的祭坛通常设在不重要且私密的场所,像是后院、门边,或者卧室,而且是以像木箱、无名的木牌,或是干草堆等极为简略的形式来呈现。在传统上,中国官方对于奉祀狐仙的行为,视之为淫祀(意思是非法的,不道德的,不成体统的)。据《宋史》记载,金人入侵之际,有狐狸进入宫禁,据御榻而坐。宋徽宗因此下诏摧毁全国的狐王庙。但是事实证明,类似的官方作为始终是徒劳无功的。
因为,国家、僧、道和儒家精英也无法针对狐精提出一致性的阐释。狐仙信仰中不只是夹杂而是水乳交融地包含着佛教、道教等诸多复杂因素。比如,从道家的观点来看,狐精是修炼成仙的灵物。从萨满、灵媒的观点来看,是专事魅惑的精怪。狐文化虽然发端于古代的民间俗信,生长于民间文化的泥土之中,但是历代知识分子也积极参与了相关的创作。袁枚的《子不语》就有40余篇,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多达180多篇。
狐仙信仰正是通过精英、官僚、僧道和平民百姓,在地方、区域和国家的不同层级上,以崇拜、驱逐、讲述和记载的方式才兴盛起来。(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外国也有狐仙
东亚儒家文化圈和西伯利亚的文化中都能发现狐仙信仰和狐精故事,不过《说狐》告诉我们,最突出的是日本的狐狸崇拜。稻荷神是日本神话中的谷物和食物神,主管丰收。商人们也向稻荷神祈求成功和财富。这个神的佛教形式是一个跨坐在白狐上的女菩萨,虽然法师坚称狐狸是稻荷大神的灵界信差,但有神道教背景的日本信徒一般都将狐狸作为稻荷本身来崇拜。《说狐》中的比较视野仅此而已。
虽然从形式和丰富性上,中国的狐仙崇拜独一无二,但是如今狐狸精的核心代表着“人们企图控制无止境的性欲望而不断挣扎的镜像”。从《聊斋志异》收录的83则狐精故事来说,大约有36则记述的是凡人男子和狐女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而狐女式年轻美貌和仁慈者,占到30则。
从这个意义上,别的文化中也有中国狐狸精的对应物,比如欧洲的女淫妖(Succubus),源自中世纪的传说认为她们会在男子睡觉的时候降临并与之交媾,一般形象为有翼有尾的妖艳女子,会吸取男人的精气。在北美民间传说中,女淫妖依靠吸食凡人男子的性能量来积蓄力量。加拿大播出的灵异剧《妖女迷行》正是以此为基础。因为《哈利・波特》而为人所知的媚娃(V eela),产生于东欧民间故事,是一种能够变形的女精灵。迷恋上她们的男人会忘记世界的一切,不吃不喝,不睡觉。
美国评论家温特顿(B radleyWinterton)认为,在美国当今唯一能跟狐仙一较高下的恐怕就是外星人了。狐仙和火星人都无可争议的有些可怕,也有些吸引人。这两种神话传说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性交行为,但是两者都不太有高教育水平的人涉及其中。被狐仙或者火星人附体或许是一种补偿,没成为一名儒家学者或者拥有一张哈佛文凭,如果拥有一段被广泛报道的经历,或许能增加社会性筹码。
火星人的传说也许还将在美国民间流传,但是狐仙要想重回人间,只能等到中国的生态环境恢复到一百年之前了,而这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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