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上午,胡启立、张世栋(女附中工作组组长)带着刘进和我到中南海向邓小平汇报学校运动情况,卓琳也在场。当时主要是工作组汇报,邓插话或集中讲几点。很多原话我已记不清了,记得最清楚的是听到袁某带人冲会场时,邓当即说这是个坏人。邓强调一定要加强党的领导,尽快恢复党团组织正常工作;一定要制止在校园出现红卫兵组织;恢复团组织的办法就是把学习好、思想好、有影响和号召力的学生吸引到团组织周围,让闹事的没有领头人。还说要和反工作组的同学辩论清楚这些问题,缺席辩论也可以;说运动每发展一步都要排队分清左中右;还说哪里有那么多修正主义,一个学校顶多一两个,要抓紧解放大部分的干部和教师。当天下午,张世栋在全校讲话,号召开展“要不要和工作组争夺领导权”的辩论,辩论进行了三个半天。那几天满校园贴的都是批驳反工作组同学的大字报,有些同学还被追着打骂,一些人回到家里还有家长找谈话。
7月20日前后,大部分同学去邢台军训;少部分从高年级各班抽调的同学参加对校领导和教职员工的集训;一部分所谓有问题的学生还被安排到郊区农村劳动。我参加了集训。集训是按照“四清”的方式进行的,当时把所有教职员工都编成小组,先自己做准备,准备好就在小组发言,由学生主持小组会帮助他们,让他们早点“洗澡、下楼”和争取重返讲台。
集训开始不久,传来了毛主席批评工作组的消息。7月29日,人民大会堂召开万人大会,李雪峰在会上宣布了北京市委撤销工作组的决定。7月30日下午女附中工作组宣布撤出学校。那几天听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学生自己解放自己,自己起来革命。还说革命就是要“运”,要“动”,要靠自己。虽然我知道这是中央的部署,可撤了工作组的感觉就像找不到组织一样,我搞不明白自己怎样去“运动”,不明白工作组怎么就成了阻碍文化革命运动的消防队,也不明白我们跟着工作组走怎么就犯了错误。
8月1日军训的同学返回学校时,校内外已出现血统论的对联,校园里很
乱。当时有不少干部子弟为对联叫好,认为是长了“红五类”的志气;但也有说这样刨个三代四代,咱们“红五类”也要变成混蛋的;更多的同学因感到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而沉默。在辩论对联时,我觉得它不符合党的“重在表现”政策,不利于团结大多数,对这种霸道和咄咄逼人我很反感;但有不少人说它客观上起到推进运动的作用,而且矫枉必须过正。在对联问题上,我是有困惑和有保留的,但我没有公开质疑。
工作组在校期间,少数反工作组的学生已游离于校外,并成立了自己的组织“红旗”。工作组撤离后,“红旗”的骨干学生回到学校。据初三和高三几位同学回忆,原来“红旗”的骨干学生于7月31日在食堂布告栏贴出成立“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简称“主义兵”)的大字报。党中央、毛主席肯定了反工作组是正确的,她们成了革命的左派,而我和原学代会的成员都跟着工作组犯了错误,成了“保守派”。对于下一步运动应该怎样搞,学校的形势会怎样发展,自己应该怎么办,我感到很迷茫。
8月5日下午,发生了因本校学生的暴力行为导致卞校长死亡的严重事件。我事先不知道要游斗校领导,事后了解是高一部分学生发起的。那天下午,刘进、我和一些同学聚在东二楼原工作组的办公室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几个初中学生跑来告诉我们有人在大操场打人了。刘进、我和几个原来学代会、核心小组的同学赶快跑到操场,看到卞校长等五个校领导被学生押着游街,他们有的拿着簸箕,有的头上扣着纸篓,脸上身上都很脏。我们劝她们不要打人,她说,现在工作组撤了,“黑帮”都神气了,今天让他们游游街有什么不对?!我们说,不是不让斗“黑帮”,但斗“黑帮”也不能打人呀,打人不符合党的政策。她们说话了,我们让围观的同学散开后,就回东二楼了。后来,低年级同学又来告诉我们说后操场上打人了,刘进和我赶去,看见后操场聚了不少同学,校领导被人逼着挑土,筐装得很满,挑不动就要挨骂挨打。刘进和我劝告那些监管校领导的学生,说劳动就是劳动,一定不要打人,筐那么大,他们的确抬不动。看她们没有表示异议,我们就离开了。
8月5日傍晚,又听说卞校长躺在后操场,人快不行了。刘进、我和一些同学赶快跑到后操场,当时李松文老师也在场。刘进让工友打开了后门,大家一起用手推车把卞校长推到邮电医院。起初大夫不敢救,说是“黑帮”分子不能救,于是我们和医护人员发生了争吵。刘进说必须抢救。据一位同学回忆,我当时说共产党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俘虏还要优待呢。据李松文老师近年回忆,医院要求出示学校证明,但当时不可能开具这样的证明,李老师问是否可以签名作证?医院同意了,并说必须有老师的签名才行。于是李老师带头签名,并征得几位在场高年级学生(包括我和刘进)的同意,写下了6个学生的名字。李老师把签字的纸条交给大夫后,医院才开始抢救。一个多小时后,卞校长抢救无效死亡。
近年来我听到一个说法,说我在事发后对卞校长的丈夫王先生说,我从远处看到了卞校长躺在宿舍楼前。我不记得与王先生交谈过有关卞校长之死的事。我曾找了一些同学、老师询问,她们对此也没有印象。所以在这里我只能说,我确实不记得有这次会面,也不记得在文革中与王先生有过其他个人接触。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和看到这种场面,我很害怕,也很紧张,卞校长问题还没有定性就被打死了,这可怎么办啊。刘进说应该赶快向市委汇报,于是我们和一些还在医院的同学连夜走到北京饭店去找市委领导,市委第二书记吴德接见了我们。吴德听了汇报后半天都没有说话,后来才慢慢说的。刘进和我都记得他说的大意是:这么大的运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难免要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人死了就死了……你们不要担心、害怕,回去注意保密,不要扩大影响。
走回学校后,大家心里很乱,几个人坐了一夜。我们刚跟着工作组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还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参加运动,学校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虽然上级讲话了,但“这么大的运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该怎么理解?“人死了就死了”该怎么理解?我们又该怎么办?但无论怎样,应该尽快将卞校长死亡的消息和吴德讲话传达给全校师生。刘进是原学代会主席,她说就由她来说吧。第二天早上,刘进通过广播向全校宣布卞仲耘死亡的消息,传达了吴德的讲话,包括那句“死了就死了”,还说以后不许打人了。
在那些天里,我们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再这样乱下去不行了。8月8日,刘进、我和一些同学一起商量怎么办,有同学提出成立女附中的“文化革命
筹备委员会”(简称“筹委会”),想以筹委会这种有组织的形式继续革命,参与运动。于是,按工作组在校时学生代表会的思路,由刘进担任筹委会主任,我和其他几个同学担任了副主任。
通过2003年以来的调查和回忆,女附中的红卫兵应该是筹委会成立之后出现的。那时红卫兵运动开始席卷北京城区各中学。说出现,是因为女附中的红卫兵没有贴大字报宣布成立,也没有章程和组织机构,很松散,所谓家庭出身没有问题的同学,认为自己是红卫兵的,那就是了。红卫兵和筹委会由同一批人负责,我也是负责人之一。8月18日前两天,我们接到去天安门广场集会的通知后,各班都开始做准备,主要是制作红卫兵袖章和标语牌,为了能戴着袖章参加集会。
8月18日那天,是由刘进带队去的,学校的队伍很早就到达了天安门广场。听到广播中说让一些学校派人到天安门城楼下集合(分配给女附中40个名额),刘进让我选人带队去,她留下照看学校的队伍。到了天安门前,我们才知道是要上城楼。那时,毛泽东等多位国家领导人已在天安门城楼上。被邀请登上城楼的中学生有上千人之多,学生中胆子大的都去给中央领导人戴红卫兵袖章。我本来戴的是没有字的红袖章,临上天安门时,有个同学说她的袖章有“红卫兵”三个字,比我的好看,就把她的给了我。在天安门城楼上,我身后一个男生(后来知道是师院附中初中生)看到别人都上去给领导人献了袖章,就推了我一下说:“你这袖章挺好的,为什么不去给毛主席献呢?”当时,我旁边站着公安部长谢富治,他原来跟我父亲在一起工作,也认识我。我问他,我能不能去给毛主席献袖章,初二年级的一个同学也说要去献红领巾,他同意后我俩就过去了。毛主席并不认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哪个学校的。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叫宋彬彬。“是文质彬彬的彬吗?”我说:“是。”毛又说:“要武嘛。”当我从天安门下来见到同学们时,大家围着我问长问短十分羡慕,都觉得这不只是我而是大家的光荣学校的光荣。
8月18日下午返回学校后,《光明日报》一位年轻的男记者来采访我,我就把那两句话讲了。他让我写下来,我说就这么两句话不用写了吧。后来我和几个同学说起记者约稿的事,她们也说就这两句话有啥可写的?我没有想到,8月20日《光明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我给毛主席戴上红袖章”,署名宋要武,括弧宋彬彬。看到那篇文章我很生气,对同学说,怎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随便写文章登报呢?怎么还把我的名字也改了?我的名字是父母给起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改名啊。我们班一个同学也说,怎么能叫“要武”呢?太不好听了。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