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总体来讲,知识分子参政议政的情形是有所改善的。
王:精英谈的参与都是高层次的参与,都是所谓的政治参与,都是要参加选举的参与,但是,跟工人农民和普通民众关系最密切的事情,是他(她)在企业里面,在工作的八小时里面,他的命运,他的待遇这些问题。他自己能不能参与呢?以前有一点参与的权利,现在却消失了,完全被工具化了。
所以,在参与方面,我觉得知识分子总体是改善了,但是工人农民不一定改善了,是恶化了。
《南》:您认为,知识分子应该和政府保持一种什么关系比较恰当?
王绍光:知识分子没有任何特权,你可以说话,政府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既然知识分子没有什么特权,他们除了要呼吁自己参与以外,也要关心普通的民众的参与。我看有些所谓“知识分子”太看重自己,把其他东西忽略掉了,而且很大程度上工农的权利被剥夺是某些知识分子忽悠出来的。
比方说产权,一旦产权定了,资本家就可以决定这个工厂的事情怎么办,但是另一种理论讲人权比产权重要。哪怕政治上的领导者是选出来的,但是资本家不是选出来的,资本家做的决定会影响一个企业几百人、几千人的命运,把一个人开除可以影响一家人的生计。资本家的决策权为什么不应该受到工人参与的制约,这是毫无道理的。一些知识分子把产权说成天经地义的事情,参与经济和社会决策过程的人权反而不是天经地义的。
我们讲经济民主,就是说所有利益相关者都可以在跟他们利益相关的地方有发言权、有参与权,一个企业不光是老板有权利决定,普通的工人也是利益相关者,甚至工厂周围居住的居民也是利益相关者,比如排污,你可能影响到工厂周围的居民,或者你在上游排污,下游的企业也是你的利益相关者,所以利益相关者远远超过几个投资者。而我们的产权理论就是讲我们的企业是老板的,他做任何决策都是理所应当的,有些经济学家就来证明为什么应该是这个样子,这完全是为了剥削辩护。所以,我觉得有些读过几天书的知识分子太把自己当回事。虽然我自己受了几年教育,但是我十分瞧不起这类“知识分子”。
《南》:跟国外的情况比起来,中国知识分子对政府决策的影响的确很大。
王绍光:太大了,不成比例。你看政协是精英俱乐部,政协里面几乎没有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人大里面工人、农民也越来越少。这些我们也计算过,80年代初,人大里面有50%以上是工人、农民,现在完全不是,现在大概20%左右。他们占人口的比重可不是20%,知识分子、干部在那里面占的比重就太大了。
《南》:你怎么看今天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问题?
王绍光:我现在不太关心知识分子的命运,我比较关心工人农民的命运。相对而言,知识分子的命运已经很好的,跟中国其它阶层比起来,他们是最好的了。比如,以前有一句话讲: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即使在这句话最盛行的时候,工人的工资也从来没有跟知识分子能比的时候。由于这句话,他们能影响或者忽悠决策者,他们命运的改变、福利提高的速度也快得多――我跟胡鞍钢做过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们把不同的人群划分为不同的社会集团,看他们在人大和政协里面的比重,以及比重变化的速度;另一方面我们再看不同社会集团工资待遇提高的幅度,有趣的是这两者是相关的。其中知识分子变化最明显,他们在人大政协里面所占比重提得越高,他们待遇提高的速度就越快。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老是会问知识分子命运的问题?关心工农大众的命运更重要。
《南》:改革开放以后,尤其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知识分子圈子化、利益集团化的趋势确实很明显。我想,这个也不用多说,最近一、两年媒体上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也逐渐明晰起来,对于主流经济学家的质疑就是很好的例子。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王:我觉得现代史已经被歪曲掉了,在局外人看来,中国政治里面充满了荒唐、充满了疯狂――这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历史的事实,但是知识分子为了他们的利益叙述历史,就不得不把这些历史展示成那样的方式。如果用那种方式展示,历史就变得非常疯狂,没有道理的疯狂,但是当你真正挖掘史料的时候,发现历史不是那样,它有自己的逻辑,这个逻辑已经不是谁对谁不对的问题,而是说,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有不同社会集团之间的竞争,矛盾就用那种方式展现出来了,它们是有内在逻辑的,如果掌握了这个逻辑你可以一直追溯到土改,有很多事情就说得清楚,但是你没有这个逻辑一切都说不清楚。
今天,我们看到大量的历史被颠倒、被歪曲、被简化、被后人的叙述方式重新解读,但这个历史就不是原来的历史了。57年是如此,土改是如此,大跃进是如此,文革是如此,几乎都是如此。刚解放时有句口号,叫“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现在似乎有重提的必要。
《南》:您认为现在中国知识分子对于决策的影响不是太小,而是太大。不过,就个人影响政策而言,我想很少有知识分子像您一样能够发挥这样大的作用,比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两税制改革,以及医疗改革等等。您做研究的时候,有没有预想要影响政策?
王:我没有。我关于税制的研究是在美国耶鲁大学做的,在美国发表了,胡鞍钢当时到耶鲁大学做访问学者,他说你这几样东西很适合中国用,我们就弄了《中国国家能力报告》。
税制改革这个事情,其实财政系统内部的人早就有人在提。《报告》之所以让领导人觉得很重要,是因为跟他们的经验吻合了――税制再不改,中央掌管全国经济的能力都没有了。后来我写了另外一篇文章,《美国进步时代的启示》,发表在《读书》上的,我没有想去影响任何人,但是有领导人看到了,拿到全国财政会议上讲。只能说,这项研究正好适合了那个时代的需求,并不能说明这个人有多聪明或者有内部关系,一点都没有。
只有关于“军队不许经商”这个报告是我们当时不得已才写的内部报告,因为国内没有媒体给你发这种文章,话题太敏感了,只能对内部发。1998年,江泽民做军委主席的时候,才正式宣布军队与商业脱钩。我们不敢说这项政策的颁布跟我们的研究有任何关系,但是我们确实在93、94年给有关方面看过有关军队应该 “吃皇粮”的报告,他们都赞同我们的意见,因为当时财政拨只管六成军费,其余四成由军方自行筹集。
《南》:会不会有人因此质疑你们跟政府关系太过密切,怀疑你们作为知识分子的独立性。
王绍光:我从来没有为政府说话。我也觉得,独立性本身并没有任何的道德优势,如果故意要装出独立的姿态,我觉得这还是知识分子自恋的表现。如果我的研究有助于政府决策,对这个国家,对人民有好处,为什么不做?我说过,我的研究碰巧有些影响,但确实很大程度是无心插柳。
我以前跟崔之元开玩笑,我说你老是在寻求怎么能带来最好的结果,我说我就是防止中国出现最坏的情况,93年的税制改革如此,强调地区差距也是如此――我看到大量的国家因为差异过大而导致分裂,导致不稳定。军费问题、预算问题也是一样,包括后来的医疗改革、矿山安全,虽然我研究的对象好像千差万别,但是从逻辑上讲,都是为了防止中国出现最坏的情况。
《南》:我想您跟许多知识分子不太一样,我看过《国家能力报告》那本书,还有您关于文革的研究,医疗体制改革的研究,都有很扎实的调查和数据,来龙去脉很清晰。
王:有些所谓“公共知识分子”就是嚷嚷两句,批评两句,但是从来不做任何研究。你用“GOOGLE学术搜索”去查,有些所谓非常“著名”的学者,几乎从来不被学术刊物引用,也没有几篇文章发表到学术刊物上,他们的文章往往只有强词夺理的观点,没有脚踏实地的研究。我现在不愿点名,但是有一批这样的人,只有观点,非常武断,而且往往是错误的,但是不需要论据,不需要论证过程……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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