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翕飞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你觉得我思维异于常人吗?我知道他们的想法,明知人家不赞成你还跟人家交流,不是自找不愉快吗?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在过去的工作中,我跟他们(同事)在心理上一直以来走得不近。他们一直有他们的圈子,而我是一个不结盟的独立的人。
■网上有人说,我会因为这个事受提拔。这个事情跟提拔扯不上什么关系。廉洁是一个公务员的本分,因为守本分就要提拔?没有道理。
“我也曾经随过大溜”
齐鲁晚报:你所在的盐城市经济与信息化贸易委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门?
张翕飞:它是市政府抓经济工作的一个综合执行部门,比如说企业新上一些投资项目,根据国家产业政策,有的是需要上报审批的,有些是需要备案的,没有备案这个项目就不合法。有些国家产业政策调控的项目,要申办许可证(企业)才可以合法生产。
齐鲁晚报:这算有实权的部门吧?
张翕飞:算,因为直接跟企业打交道。
齐鲁晚报:平常有人会给你送购物卡,请吃饭,过年过节送点礼品吗?你觉得这算不算是贿赂?
张翕飞:严格意义上说也是贿赂。但实际生活中,当事人可能不认为这是贿赂,他会认为只是人情往来,不会把这个问题往严肃的方面去想。包括我这次退(款)的里面,也有购物卡,我把它折换成现金退回去。
齐鲁晚报:那你怎么界定这种“人情往来”?
张翕飞:这个分寸很难把握。把握不好,人家就会说你是另类,对吧?我也很困惑……我想尽量避免。近一年以来,企业请我吃饭,我都不参加。
齐鲁晚报:怎么推呢?
张翕飞:中午的话,我自己带饭。我已经带了,不用请我吃了。晚上的话,我就说家里有老娘年纪大了,我得回去给她做饭。就这么推。
齐鲁晚报:你网上晒的单子有两批,去年10月第一批,而你是从去年2月开始当行业处副处长的。是什么促使你决定要做退贿这件事?
张翕飞:在到行业处之前,也有送卡送物的,但是数额都不大,(我)也没有严格要求,也就随大溜,都收了。最近这一年以来,有件事对我触动比较大,就是质量安全事故。它不是因为技术不过关造成的,是人的良心道德不过关造成的。
齐鲁晚报:你是指发生在盐城的事故?
张翕飞:都有啊。比如说牛奶,牛奶的事情反反复复,从三聚氰胺到“皮革奶”,打了以后又死灰复燃。猪肉以前有过问题,最近又出了“瘦肉精”(事件)。我就在想,这些人为什么职业道德会如此沦丧?这个里面,我想有社会的原因。全社会都应该重视各行业各阶层的职业道德建设。公务员群体应该成为全社会的道德标杆,如果这个群体的职业道德出了问题,对各行各业就没有领导力、感召力。
齐鲁晚报:你发帖后,现实生活中有没有回应?
张翕飞:没有,没有人跟我谈这个事情。只有一个领导,在路上碰到的时候开了个玩笑:“哈哈,看到了,写得不错。”就这个评价。
齐鲁晚报:这个像是对于文章本身的评价吧?
张翕飞:对,不能看作是正式的评价,就是一种寒暄。
“我是个能坚持自己独立见解的人”
齐鲁晚报:你公布清单时,把送礼者的单位和姓名隐去了,为什么?
张翕飞:一个是保护他们在公众面前的隐私权。另一个,我也是本着友善提示的出发点,不希望他们因此受到牵连甚至打击。
齐鲁晚报:不是出于自我保护的考虑?
张翕飞:公务员做事,还是要考虑后果的。网上有评论说,高调退贿不如高调拒贿。你高调退也好,低调退也好,只是一个手段,最终目的是营造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我在高调退贿之前先高调拒贿,很有可能面临一个什么情况?我同事就认为我脑子有问题了,说不定会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齐鲁晚报:怎么说?
张翕飞:人家会觉得,怎么回事,就给你送一个小礼品,反应过度了,太突兀了。怎么讲呢,社会上把送礼和收礼当成常态,像我这样的人,就只能是另类。
齐鲁晚报:你承认自己是个另类?
张翕飞:客观上是这样,大家说得没错啊。要不然为什么这个事情会有这么大的新闻性呢?
齐鲁晚报:之前记者采访你的同事,对你的评价是“个性有点硬”、“不善于交际和沟通”、“思维异于常人”,你觉得呢?
张翕飞:你觉得我思维异于常人吗?人与人之间如果有共同的观点,交流起来会很融洽,这种交流是愉快的。我知道他们的想法,明知人家不赞成你还跟人家交流,不是自找不愉快吗?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齐鲁晚报:你自己高调退贿了,有没有想过会把同事给“暴露”了?
张翕飞:这个问题……想过。有时候做事,要考虑全面,但是不能瞻前顾后,瞻前顾后你根本就不用做了。过去有句老话叫“两利相权取其大,两害相权取其小”。人都是按照这个标准去行事的,趋利避害,但什么是利什么是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判断标准。我是个能坚持自己独立见解的人,有时候我随大溜也只是权宜之计,其实心里并不赞成。
“肯定会被孤立,但是我能适应”
齐鲁晚报:你想过这样做以后会被孤立吗?
张翕飞:肯定是会被孤立的,但是我能适应这个环境。
齐鲁晚报:为什么?
张翕飞:我是这么想的,以后提拔无记名投票他们肯定不会投我了。就这个了。其他的,公务员之间一般面子上是过得去的,平常该打招呼点点头还是会有,也没有人会跟你撕破脸。
齐鲁晚报:这种程度的孤立你有预见并且可以接受?
张翕飞:我有这种思想准备。其实在过去的工作中,我跟他们(同事)在心理上一直以来走得不近。他们一直有他们的圈子,而我是一个不结盟的独立的成员。
齐鲁晚报:你平时都是一个什么生活状态?
张翕飞:因为我炒股,对财经新闻比较感兴趣。下班以后,新闻联播我是看的,再看第一财经,主要指导投资。晚上10点左右定时睡觉。早晨6点半起来,出去跑一圈,回来把中午的饭菜做好,带着上班。我生活比较有规律,也不喜欢晚上出去应酬。我不能喝酒,一喝酒我就睡不好觉。
齐鲁晚报:新闻出来后,你周围同事领导有没有说什么?
张翕飞:普通同事不聊这个,他们也不愿接受采访,敏感。报道出来以后,党组开了个会,统一思想,认为高调退贿和低调退贿一样,都是廉洁从政的表现,都应当鼓励。星期五(25日)下午邀请了市委党校一个教授宣讲了一次廉洁从政的党课。
齐鲁晚报:你现在的工作生活有受影响吗?
张翕飞:现在还没什么影响。我想,到目前为止,我的高调退贿还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实质性的危害,最多是思想上的冲击。我想大家对我虽然不痛快,但是还不至于对我下手吧?我有个同学是教师,她看了报道之后给我发了个短信。她说:“你做了我们光说却没有做的事情。”很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道理,就是没人去做而已。
“能引起大家的思考我就很满足了”
齐鲁晚报:有人说你为什么当初不当面退回去,何必在网上发帖。你怎么看待别人对你作秀的质疑?
张翕飞:低调地退,只能是当事人知道。我们服务对象很多,单个退,以后有的退呢。其他企业不知道你的观点,还要来送,你要当面退,前后左右都是同事,你要拿出来说这个我不要,同事心里都明白了,就想给他送不给我们送,心里不痛快。再一个,有时候你说不要,企业还会硬塞给你,觉得这个多大事啊,又不是几万几十万的。
齐鲁晚报:你高调退贿,就没有一点私心?
张翕飞:刚才我跟你说过,现在的提拔制度是首先要经过群众评议,所谓的“群众评议”不是到街上找老百姓,而是在同事当中无记名投票。这种事情一出,谁还愿意投我票?有人说我是“博一把”,这个,我要说没有,你也可以说有;我要说有,你也可以说没有。
齐鲁晚报:怎么理解?
张翕飞:这个“博一把”是不确定的。(笑)关键我还是想能让更多的人来思考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能拿出这个勇气,引起大家的思考我就很满足了。从这个角度说,我来个高调退贿也是值得的。这件事对我而言,实实在在的是,同事把我孤立了。以后提拔,群众这一关肯定过不了。网上有人说,我会因为这个事受提拔。这个事情跟提拔扯不上什么关系。廉洁是一个公务员的本分,因为守本分就要提拔?没有道理。
“我喊了一嗓子,实际作用很有限”
齐鲁晚报:能公布一下你的收入和财产状况吗?
张翕飞:可以。我有两套房,一套单位的房改房,72个平方。还有一套是2006年按照市场价买的商品房,100平方,房贷还没还清,到现在还没装修。没有存款。我没有汽车,骑自行车上下班。手机是三星的,2007年花四千五买的,是我第二部手机。
齐鲁晚报:不打算买车?
张翕飞:想买,但现在没钱买啊。
齐鲁晚报:收入呢?
张翕飞:工资现在每个月拿到手四千多,税后。在盐城算中等水平吧。
齐鲁晚报:你怎么看领导干部财产公开?
张翕飞:两年前我就在网上看到过新疆阿勒泰地区公务员财产申报的新闻,这是一个很好的举措。就我个人而言,我的财产我愿意公开。至于面上,我认为是要在试点的基础上,总结经验,有步骤、有秩序地开展。
齐鲁晚报:有评论说,你是一只站起来的猴子,早晚会被其他猴子咬死,应该保护你。你有危机感吗?
张翕飞:他说的这种情况不无道理,但我根据现实生活的判断,应该没有人去充当咬人的猴子,当面咬我,只能背地里贬低我,对我的前途作出不利的评价。我一个人站出来,喊了一嗓子,实际作用很有限,重要的是制度方面要跟进。
齐鲁晚报:那你想过怎么加强官员防腐倡廉的制度化建设吗?
张翕飞:我现在还没有……我也是独善其身,把本职工作做好,确保自己廉洁。我现在还很难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我愿意把问题提出来。将来我会继续在微博上发表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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