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从1990年代到2005年,南京市主城区被砍掉的树超过2万株。砍树变成移树,似乎是一种进步,600棵城市行道树因地铁施工而迁移,但这些移走的树有多少能存活?如果不能,这和“砍树”有什么区别
2011年3月8日,南京,一棵翻倒的梧桐树。 (山山/CFP/图)
3月8日,南京市太平北路上的49棵悬铃木开始迁移。这些一人合抱的大树在2月底被砍去枝杈,只剩光秃秃的主干,在料峭的春寒中伫立了十多天。
很多人误认为它是法国梧桐,但其实是法国梧桐与美国梧桐的杂交树种,学名“二球悬铃木”。长久以来,这种悬铃木几乎是南京城市的象征之一,现在它们性命攸急,南京人坐不住了。
“这就是迁移吗?”
起初的故事波澜不惊,早在3月1日,南京的网络社区西祠胡同上就出现了大树被“砍头”的照片。但次日的地方媒体就圆场说,并非被砍伐,而是迁移到郊外的苗圃,给地铁三号线建设让路,甚至言及“砍头”的优点,“如果留下太多枝桠,将大量消耗养分,反而降低存活率”。
这只是第一批移植的大树,至少还有600棵大树即将“搬家”。这也是近年南京地铁建设的一贯做法,2006年,地铁二号线施工就让190棵悬铃木移入了白下区、玄武区、鼓楼区的苗圃。
3 月10日这天,风波依旧未见苗头,当地的《扬子晚报》记者还以树的口吻发表文章说“我们穿上厚厚的外套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只是两天后,《南京晨报》记者朱福林和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蔡剑华研究员,费尽周折找到了5年前地铁二号线移植到东郊苗圃中的83棵悬铃木。它们发现,这些悬铃木胸径最大的有90厘米,其中13棵以树桩的形式存在,只有15棵存活,保存率只有18%。
与此同时,一幅关于迁移后太平北路路面的图片也在网上传播,图中大树被砍伐后留下的巨大树根触目惊心。一位网友留言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迁移吗?”
拯救南京梧桐树的声音迅速点燃网络,3月13日晚,在微博上拥有数百万粉丝的黄健翔的加入,《非诚勿扰》主持人孟非、导演陆川、台湾国民党中常委邱毅等在内一批社会知名人士的跟进,令事件迅速升温。
网民随之发起的“拯救南京梧桐树”活动,声明参加者迅速过万。南京部分市民自发地为可能遭砍伐的梧桐树系上绿丝带,以无声的方式表达控诉。在凤凰卫视阮次山的节目中,南京因修地铁砍伐梧桐成为和地震重创日本经济并列的重要新闻。
梧桐是南京市区行道树的主要树种之一。 (建华/CFP/图)
不得已的“迁移”
至少从微博上看来,3月14日这天,南京市城管局宣传处处长徐少林一度十分纠结。
这天上午,他先是加入了微博上“拯救南京梧桐树 筑起绿色长城”的活动,但是一刻钟之后,他又在微博上转发了来自南京地铁方面的通稿“南京:优化地铁设计方案竭力保护沿途法桐”。
这种“纠结”可以代表很多南京人的心情,一方面他们知道修建地铁势不可挡,另一方面他们又为梧桐树的消失心存惋惜。
来自市政府的新闻通稿显示,为地铁三号线、十号线的建设而迁移行道树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2010年8月,地铁部门就向城管局提出要迁移2600多棵行道树,经各方协调,数量减少到了1100棵。单以地铁三号线而言,将需要移植600多棵行道树,其中不乏1952-1953年栽种的大树。3月14日,南京市城管局绿化管理处副处长臧廷亮进一步解释,需要移树的主要是两种情况,一是站台结构施工,需要将上面所有的覆土、绿化、杆管线迁移;二是交通疏解需要,由于地铁施工需要封闭部分交通,有的行道树影响到交通疏解,也要移植。
只有身临其境者才知道地铁建设施工的捉襟见肘。南京地铁建设指挥部一位负责人说,三号线60%已经开工,剩下没有开工的都集中在从夫子庙到市政府的主城区段,地下是古秦淮河道,地上是交通主干道,施工时要兼顾道路交通、地下管线、周边绿化,受到很大制约。
南京地铁工程建设指挥部分管建设的总经理助理陈志宁也说,珠江路、太平北路交叉路口的浮桥站在调整施工方案后,可以少迁移188棵树,其代价是站台从原来的12米缩减为11米,施工工效降低20%,而且会影响施工时的后续交通。
来自地铁部门的消息说,浮桥站和市政府站的设计方案迟迟定不下来,焦点就是树的处置,“光市政府站就弄出了四套方案。把树留下来的成本巨大,因为沿线房屋都要加固,为了保护树就要增加1亿元的成本。”
但是很多市民相信,三号线移植大树的数量还可以进一步缩减,这源于当年二号线移树时的记忆。《新华日报》2009年的报道称,南京地铁二号线建设前期调查时,发现城中段需要迁移行道树1065棵,但考虑到南京市民的特殊“大树情结”,“南京地铁指挥部多次召开工程优化方案会议,……将迁移行道树的数量减少到780棵。”
不过这之后,市政府又要求地铁部门进一步压缩迁移数量,地铁部门又减至328棵。而在移植过程中,有关部门又想办法,最后将数量精确控制在190棵。
从1065棵到780棵到328棵再到190棵,人们发现,地铁建设部门就像一块“海绵”,只有使劲挤,才能把水挤干。问题是,怎么挤?谁来挤?这种焦虑的情绪迅速演变成对政府的巨大不满。
3 月15日一早,南京市长季建业就在市政府主持召开了专题会议,研究如何保大树保交通。一位参加了会议的人士说,季的态度显示,他事先似乎并不清楚地铁施工将要涉及多少树木。季要求地铁方面一定要改进施工方法,他甚至还根据自己掌握的情况提出了具体施工方案,并且说技术根本就不难。
被遗忘的承诺
移多移少其实只是问题之一。另一个让人揪心的问题是,这些移走的大树又有多少能够存活?如果不能存活,和“砍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问题让南京市城管局绿化管理处的副处长臧廷亮略显尴尬。地铁二号线移走的那190棵树中,至少移到白下区的83棵死多活少。臧廷亮说,南京晨报记者看到的是归白下区养护的树,因为疏忽,只是“当年成活率”比较高。
而在移树当年,2006年时任南京市园林局局长的解自来承诺:190棵迁走的大树确保不死一棵!“相关部门要签合同,死一棵都要有说法!”。如今,190棵树已经不可能迁回城内,人们也已无心追究当年官员的“军令状”。解自来已经卸任,甚至园林局都不存在了。2010年的南京市“大部制”改革,园林局变成了旅游园林局,主管绿化的绿化管理处划给了城管局,随着改革被忘掉的,还包括2000年11月始实施的《南京市大树移植操作规程(试行)》(以下简称“规程”),以及2005年由南京市园林局、南京市园林科研所编辑出版的《大树移植法》。
依照“规程”规定,胸径30厘米的快长树及胸径25厘米的慢长树一般不宜移植。如遇建设工程,应予避让。胸径超过40厘米的树木,参照古树名木保护管理规定执行,因特殊需要,确需移植二级古树名木的,应当报省、自治区建设行政主管部门批准。据了解,南京太平北路这次,却并未征得江苏省住房和建设厅的同意。
如果这只是程序上的瑕疵,大树移植技术上的问题就更让人担忧。按照《大树移植法》,干径在20厘米以上或多年没有移栽的大树,必须先进行裁根促根处理,并经2-3年培育,待其长势良好后方可移栽。
稍有植物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提前进行必要的修剪裁根,有助大树提前调节营养均衡。此次太平北路移植的大树,最早是2月24日开始剪枝,且是剪得只剩主干。
“护树运动”背后
5年前南京地铁二号线也曾规模移树,最终却平静完成,为什么?
许多南京人记得,早在移树之前,地铁、园林部门就已通过媒体发布了相关信息,有关部门组织了“地铁二号线施工行道树保护情况的新闻通气会”。为确保顺利迁移,园林部门甚至公布了每个站点迁移树木的数量、准确迁移时间。
这和今年地铁三号线移树时的先悄无声息、后民声鼎沸形成鲜明对比。地铁二号线迁移的一部分树是民国时期的,树龄更长;而地铁三号线需要在青奥会开幕前通车,这两个因素共同决定了三号线不可能像二号线一样充分论证和公示。
南京市长季建业初上任时,曾对媒体称,“通则不痛,不通则痛”,要进一步完善民意表达和沟通机制,接受群众和媒体的监督。现在,“移树风波”似乎是一个契机。3月15日,南京市副市长陆冰表示,南京市将进一步完善相应的树木移植、审批、方案的公示,广泛征求社会意见。
不久之后,南京地铁四号线一期也将开工,穿越北京西路两边的行道树也是一大景观,一旦开工,也将牺牲不少行道树。人们记忆犹新的是,数年前,北京西路一家公司因为两棵悬铃木挡住了车道决定砍树,结果引发市民的强烈抗议。
与砍树相比,移树则更能为人们接受。南京城市与交通规划设计研究院董事长杨涛说,1920年代设计中山东路时,南京市的机动车只有280辆,当时的规划红线是35米到40米,从交通量来讲显然没有必要,修建的时候也只修建了半幅。当时采取两侧栽树的方法,待到将来交通量大,可以把树移掉,把道路拓宽。在他看来,前人早就为后人移树、拓路留下了空间。
在“地铁族”等专业网站上,以专业技术人员为主的网民们对移树几乎是一边倒的支持,“只要不是整条线,对站点的树木进行迁移,不仅可行,而且必须。”
据不完全统计,从1990年代中到2005年前,南京市主城区被砍掉的树超过2万株。从砍树到移树,这或许是城市建设中的一大进步。在飞速发展的城市面前,建设与保护之间的矛盾总是不可避免,这使得移树与护树的较量既针锋相对,又共同塑造了城市前进的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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