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点读:那是1960年的6月,在北戴河,晚上常有交谊舞会,江青、王光美、康克清、张茜、郝治平等同志都常去跳。我们卫士要陪她们跳。派我跟江青跳,心里别扭。派的次数多了,我不愿意,又不好说出口。
1959年,一个美丽的秋日。一个广州市的朦胧的早晨,卫士长李连成似乎被那空旷潮湿的寂静弄得有些心神不定。他从走廊勿匆走过时,是踮起脚的。尽管每个屋门都很隔音,他还是怕走出声啊。
江青今天心情可能会好些?但愿昨夜睡了一个好觉……李连成走得匆匆,想得匆匆。江青近来心情不好,常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昨天为安眠药的事,朝医生徐涛发了脾气。按照规律她发过脾气之后会有相对一段时间的安静。不过,也有脾气节节高,越发越大的时候……李连成在一道沉重的屋门前停住脚,平稳一下呼吸。他忽然生出一丝后悔。当初分配任务时,自己为什么不耍点滑头呢?能躲开多少麻烦。
每次出任务,是由卫士长分配。谁跟主席谁跟江青,谁留守家里。卫士们深知“夫人难挡”的道理,可是李连成不喜欢把话挂在嘴头上。他习惯把话忍在心里。也许卫士长误会他没有牢骚,跟随江青值副班的任务多数落在他身上。于是,他变成了“出气筒”。
是出气筒。李连成这样想。江青那么高的身份,犯得着跟他一名小卫士闹别扭吗?她或在家里同毛泽东闹别扭,或在外面同其他首长或首长夫人闹矛盾,有了气没地方泄,便会泄在身边工作人员的头上。毛泽东曾说江青“大煞风景”,“她一来就叫人扫兴”。所以常常躲避,一年难得几次见面。但毕竟是夫人,不能不闻不问。向毛泽东汇报江青情况成了李连成一项工作。每次汇报,李连成总想说一句话又始终不曾说出口:主席,我想我有好几次是代你受骂了。
李连成开始脱鞋。昨天进门,江青忽然喊:“出去!给我把鞋脱了,光着脚进。”他连忙退后两步,退出屋门,脱掉鞋,赤脚进门。江青皱着眉头咕哝一声:“我就烦你们走路声大!”李连成一声不吭,只是扫一眼脚下的地毯。地毯有一寸厚,摔个杯子也不会有声。年初他曾陪江青去看望林彪,请林彪介绍养病经验,林彪说了三不:不见阳光、不听声音、不吹凉风。帘子要黑的,空气要温的,屋里地毯要铺满……此后,江青住在哪里都要求将地毯铺满,以保证室内安静。
李连成赤脚进门,大气不敢出,怕有声。他见江青正在梳头。江青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配上她的白皙的皮肤,是很有一些风度的。听说在延安时,女孩子们都喜欢找她理发梳头。经她打扮过,可以增添几分美。那时,不但男同志们认为她是出色的一个,女同志中也不乏崇拜者。如今,她仍然显得那么年轻,她会保养,若不是常常心情不好,她本该更显年轻。她的烦躁火气时时可以感觉到,刚才电铃响得急促跳动,继而剧烈绵长。李连成开始急赶,可是进门后,江青又只顾梳头不做声。
“江青同志,我来了。”李连成早已在镜子里与江青的目光相遇过。为了礼貌,他还是报到一声。
“嗯,外面冷吗?”江青从镜子里望着他。
“不冷。江青同志。”
江青继续梳头,过了一阵儿才朝椅背靠去,将头慵懒地一晃,头发轻轻甩动一下,说:“我要出去散散步。”
在江青身边服务的主要是女护士,男护士只管饮食及安全保卫工作,负责警卫工作的还有省公安厅的同志。李连成出去作了安排,回来又等一段时间,江青才穿戴整齐,慢步走出。
太阳已经高悬,大海烟波浩淼,巨浪悠悠。远处的帆船星星点点,凝住了一般。李连成深深呼吸,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是,耳边忽然响起尖声:“这么冷你说不冷?你安的什么心?”
李连成不曾轻松一霎立刻又换上紧张。他看到江青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明白在劫难逃。便小声说:“我再给您取件衣服去。今天太阳好,您活动活动对身体好。”
“你是要我身体好吗?你是想叫我感冒!”江青转身回屋去了。李连成并不觉委屈或难过。自己感觉不冷,江青感觉冷,这也是可能的,各人体质不同。江青近期身体不好,已经在广州住了半年。他甚至有些怜悯江青,她更多的还是心情不好。她跟谁也合不来,走到哪儿矛盾到哪儿。大家躲她,越躲她她越觉孤独忧伤,于是脾气也越坏。可是她怎么好坏不分呢?我本是全心全意为她好……李连成心里叹息着摇摇头。
工夫不大,护士又来叫他:“连成,快,江青要打扑克。”
李连成闻声起身,随护士来到江青房间。他明白,江青的日子难打发。毛泽东总是不允许她插手国家大事,就连生活秘书这个职务还是周恩来一再提议,毛泽东才勉强同意的。江青为不让她“抓大事”赌气,有时在毛泽东身边就像示威一样整天打扑克。偶尔还发句牢骚:“没事干就打扑克呗。”
但是,江青打扑克就像搞政治斗争一样认真,常为一张牌而争吵,甚至哭闹到毛泽东那里去。罗瑞卿等同志都曾经为她打扑克闹起的矛盾而召集工作人员开会解决。所以,陪江青打扑克决不是消遣,而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作任务。江青不能输,但也不能总赢,既要保证她最终是赢家,又要维持打牌的竞争性,这任务就不易完成。
李连成和江青是对家,打升级,一路顺风扶摇直上。升到Q时,李连成算计着该输几盘了,否则便要失去竞争性。他给护士递个眼色,护士心领神会。于是李连成便两次“失误”,导致下台。输过两盘之后,李连成心里嘀咕,该不该翻身?输三盘怕江青生气,输两盘怕竞争气氛不浓,略一犹豫,还是再输一盘吧。
“吊!”李连成甩出最后一张主牌。不等轮到江青出牌,她已皱起眉头瞪住李连成:“你吊谁呢?你不知道大王在谁手吗?”李连成心中咯噔一沉,明白要坏事。难堪地陪笑说“我,我误会了,见您吊一次主就反吊……”
“我拉过两圈副牌,你是真不明白?吊一张让你管住拉副,你真不懂?你想当内奸是吗?你说呀!”
李连成那一番苦心如何说得清?说出来更糟,这么多年打牌就全成了戏弄人。他只能继续解释:“我没看出来,您要继续拉副我也不会反吊……”
“你是故意,你还装什么?”
“一个打牌又不是赢房子赢地……”李连成冒出这么一句心里话。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出心里话。江青勃然怒发:“出去!你给我滚,不要你!”那牌便摔在桌子上。
李连成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一声不吭。他将牌放在桌子上,赤脚走出门。刚穿上鞋,江青又喊起来:“你不要走,你给我站在那里,罚你给我站在那里!”
屋门关了,李连成规规矩矩立在走廊里。他以为江青一时发火,很快会过去,会开门解放他。
可是,半小时过去了,仍然大门紧闭,没有解放令。徐医生劝他不要认真,他不理,就那么垂着头,面壁而立,一动不动。
一小时后,徐医生又来了,拉他走:“别那么认真,她睡觉去了,你也走么,她不是说政治上平等吗?你不站她能怎么着?李连成摇头,不说话,也不走。徐医生想了想,又说:“你怕惹事,这样好不好?你回去休息,我给你放哨,江青什么时候起来我再叫你。”
李连成嘴唇紧绷,固执地摇头,还是不动。
“唉,你呀!”徐医生跺一下脚走了。他找了省公安厅厅长苏汉华。苏厅长怕江青正在盛怒中,不敢去劝,便赶到宾馆走廊。先动员李连成,让他主动找江青去承认错误。
苏厅长劝半天,李连成就是站立不语。苏厅长关心地拍拍他后背:“听我一句话吧,认个错,不就什么事也没了?”
“我没错。”李连成低低吐出一声。他睫毛抖得厉害,眼圈渐渐变湿,泪花开始闪耀。
“我已经全心……全意了。”李连成猛地咬住下唇,泪水却唰地淌下,他哭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不再言声,都低了头,走廊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事后,李连成给卫士长李银桥挂了长途,李银桥立刻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微皱眉头,低声说:“叫小李回来,不要再为江青服务。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看她自己还怎么耍威风?”
当天晚上,李连成便乘火车离开了广州。
李连成不肯对我讲这段经历。后来得知我了解到详情,才说:“江青罚我站,可以。她叫我滚,我可不能走。徐涛叫我走,还叫我回北京,我不能走啊,这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为江青服务并不是江青交的任务,而是组织交给的任务。我要是走了,那是没有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所以我先给卫士长打电话,经过批准再走,我认为应该这样处理。”
真是一位忠诚老实的好同志!我心里想着,继续问:“是为了这件事你才第三次离开中南海的吗?”
“事情闹这么僵,我以后就不好开展工作了,而且,不久又接连出了点事。那是1960年的6月,在北戴河,晚上常有交谊舞会,江青、王光美、康克清、张茜、郝治平等同志都常去跳。我们卫士要陪她们跳。派我跟江青跳,心里别扭。派的次数多了,我不愿意,又不好说出口。那时每天下海游泳,头发泡黄了。卫士们逗我不敢剃光头,我想这是个机会,争一口气便剃了光头。恰好江青要外出,她外出时我应该坐在司机旁。精光一颗光头,这个卫士形象当然使江青难堪。她又发火了,卫士长也批评我不该弄这个形象。我没多说,只解释一句:“我是想换换头发。以后再也不曾派我这个光头陪江青跳舞或者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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