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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渔船黄海沉没失踪百天 无证当地拒调查(组图)

www.sinoca.com 2010-12-05  新京报




谢巍(图中身份证),28岁,辽宁开原人。

  渔船“辽东运2033”第一次正式出海,再没回来。船上至少有8人,近100天过去,家人没有他们的消息。家属们希望“生或死”有个明确结果,不过报案“处处碰壁”。对于这条无捕捞证、未年检、船籍未过户的船只,没有相关部门认为调查事故属自己职责范围。记者调查发现,在管控政策下,这样的黑船在黄海边不少见。相关部门称监管存在现实难度。而对于海边村民来说,上船干活是他们主要经济来源,虽然不断有人在海上沉没。

  这是一艘改装而成的灯光捕鱼船。

  船长33米,铁壳,船身深灰黑色。船号“辽东运2033”。

  灯光捕鱼船靠灯光诱捕。它要行驶在漆黑的大海上,靠两束巨大的灯光吸引鱼群,然后下网捕鱼。

  渔民们说,夜越黑效果越好,月圆夜反而不能作业。月圆之前,渔船一般都会回港休息。

  “辽东运2033”起航前,大部分船员家属都接到了电话。他们说会在半个月后、中秋节前回家。

  8月31日上午10点,“辽东运2033”从山东石岛出海。

  这是这艘灯光捕鱼船的第一次正式出航。

  驶入大海后,再无消息。



李天福(图中小照片),42岁,辽宁庄河人。  

  出海

  8个男人和一条船

  8月31日,是黄海渤海休渔期的最后一天。第二天12点,为期3个月的休渔期将结束。

  渔民们说,开海后的第一网被看得很重,有人形容“一网鱼虾一网金”。

  从记者的调查看,“辽东运2033”上至少有8人。

  船主是47岁的潘福华,原是辽宁庄河市(大连下辖县级市)人。年轻时在辽宁一家国企做过船员,在国外做过轮机长。回国后买过一条木船捕鱼,船去年沉在了海上。

  潘福华的堂兄潘福多介绍,潘福华在“辽东运2033”上投入很多,买船就花了63万元,还买了全新的渔网、灯具。“这些钱大多是借贷的。”潘福多说,遇上收成好的年头,预期两年能回本。

  船上的大副是58岁的郝言岭,庄河市大郑镇人。他也是船上年龄最大的。

  郝的老伴庄桂英说,要不是欠了一屁股债,他不会出海,“海上都是受罪的活”。庄桂英说,“老头子常说,再干2年把债还完了,再不干了。”

  上船前,郝言岭在黄海边林生船厂做木工。潘福华力邀他,5个月开工资2.8万。

  船员里有48岁的安景龙。大连庄河市栗子房镇协成村人。船上还有同村42岁村民李天福。

  安景龙原本在别的船上干活。据安妻介绍,潘福华开的工钱(半年)高1000元,于是他专门跑去补缺。家里两个女儿的学费靠他挣,大女儿安晓迪读高专,一年学费2万,小女儿在读中学。

  8人里最年轻的是谢巍,28岁,辽宁开原人。有个21个月大的女儿。

  他是由岳父王财介绍给潘福华的。其妻王珊珊说,他出门前说好,半个月后上岸。

  在“辽东运2033”出海前,石岛渔港电焊工李玉林曾在船上工作了5天。他回忆,还在船上见过一个叫金成万的朝鲜族男子和两个部队转业的小伙子。

  8月31日上午9点,船起航前,王财去送女婿。谢巍说了句“爸,我出海了”,便上了船。

  这一天,庄桂英接到郝言岭电话,说半月后回来。



郝言岭(图中小照片),58岁,辽宁庄河人。  

  王财记得,当天天气晴好,港内无风。

  他看见潘福华站在船头,两人还挥了挥手。

  当天10点,中央气象台发布预警,受台风“狮子山”等影响,黄海海域有7至9级大风中心风力10至14级,提醒海上船舶注意避风。

  没有人知道“辽东运2033”是否收到了预警信息。

  这艘船在天气预警的同一时刻,起航了。

  失踪

  出海后再无消息

  离港前,“辽东运2033”在山东荣成市(威海下辖县级市)石岛渔港,停泊20多天。

  据王珊珊等人讲,船8月6日从庄河出港,中途试了次网,网破了。8月10日船到石岛渔港休整。其间,更换了渔网和船的电机。

  潘福多说,渔船多是两艘一起出海,相互有个照应。而“辽东运2033”是只身出海的。

  船出海次日,安景龙的女儿,23岁的安晓迪注意到一条新闻。9月1日,一艘渔船在韩国泰安西格列飞岛以西68海里处,与韩国HC海运公司一艘1250吨级货轮相撞后沉没,船员全部失踪。

  安晓迪说,自己当时担心了一下,随即想“海那么大,船那么多,不可能是我爸的船”。新闻看过也就过了。

  半个月很快过去。

  9月22日,中秋节,安晓迪和母亲没接到电话。拨打安景龙的手机,无法接通。母亲说,可能还在海上,没有信号。

  安晓迪说,父亲最多时候曾在海上待了一个多月。她们也就继续等待。

  船员安景龙和李天福所在的庄河市协成村,是一个站在家门口能看到大海的村庄。

  老村支书李庆荣介绍,村里1500多人,人均年收入不足5000元,主要靠男人在海上挣钱。全村劳动力410多人,常年漂泊在海上的有300多。



安景龙(图中小照片),48岁,辽宁庄河人。  

  要秋收了,在庄河市大郑镇大郭屯村,58岁的庄桂英有点急了。她等着郝言岭汇钱回家,好雇人收庄稼。

  每次打电话都不通,庄桂英觉得“心里整天七上八下的”。

  国庆节期间,安晓迪每天给父亲发短信,每条都显示发送失败。打电话,提示已停机。她和母亲意识到:出事了。

  安晓迪说,她回忆起此前的新闻,怀疑当时韩国船撞沉的或许正是父亲所在的船。

  据庄河的船员介绍,庄河一带灯光捕鱼船习惯在80渔区附近海域作业。从海图上看,这里位于石岛东部海域,紧邻威海以北港口到韩国釜山的商船航线。而韩国船只与渔船相撞地点,在附近海域。

  11月24日,中国驻韩国大使馆一名领事告诉记者,9月1日事发海域只发现一件救生衣,上面有中文,判断是中国渔船,但没有船只和船员信息。目前国家海事、渔政部门正调查此事。

  寻找

  “搜救已无意义”

  其实早在9月初,有关“辽东运2033”出事的传闻,就在离庄河200公里外的山东石岛渔港传开了。只是,身在辽宁的家属们不知情。

  在山东石岛渔港,海产代理商娄殿军,曾四处打听潘福华的消息。

  潘福华的船是从他手里买的。11月21日,娄殿军说,潘福华向他借了15万元用来更换电机,并答应将捕的鱼交给他代理,冲抵借款。

  “奇怪的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一条鱼都没等到。”娄殿军介绍,鱼在船上最多放5天,渔船捕鱼后会交给海上收购船,然后继续作业。

  娄殿军托海上收购船打听,传回消息:没见过“辽东运2033”。

  海上,另外一条灯光捕鱼船“辽庄渔65087”的船主李保河,跟娄殿军一样着急。

  11月21日,“辽庄渔65087”上的一名船员李军昌说,8月31日中午,他们从庄河出港,中途,潘福华用无线电联系过李保河,双方约定在80渔区附近海域碰头。

  9月2日,李保河的船到达约定海域,没见到潘福华的船。

  “潘福华船上的通讯设备齐全,对讲机、卫星电话都有,但全不通。”李军昌说,李保河曾四处寻找,最远找到福建海域,没结果。

  “船上食物顶多维持一个月。”娄殿军分析,船员出海时都穿着短袖,不可能在海上坚持到现在,“肯定出事了”。

  在辽宁庄河,安景龙家人“慌了神”。安晓迪说,家人突然发现,船主是谁、家在哪里,一概不知。

  10月13日,渔船失踪的消息传到相邻的协成村后,庄桂英才知道出事了。

  按船号,家属们推测船籍在丹东东港。

  10月14日,郝言岭的儿子和侄女找到东港海事处。对方回覆,查不到相关信息。

  再到丹东海事局。在这里,家属们得知,船主潘福华的妻子刘华9月下旬已报警。

  11月24日,丹东海事局监管处处长李志说,家属的确报了警,但对渔船作业区域、人数、出事海域,都不知情。

  李志说,船只出了事故,海事部门接到报警后都会立案并进行搜救,但前提是有确定时间和地点。他说,报案时间很关键,超过72甚至120小时后,从理论和技术上讲,“搜救已无意义”。

  “家属说,渔船习惯做法是到80渔区作业,但这局限于习惯,并没有目击者看到。”李志说,刘华报案时已和渔船失去联系快一个月,海事部门无法展开搜救。

  他说,丹东海事局登记有“辽东运2033”的信息,但船主显示为孟庆东,看不出与潘福华的船有关系。

  他说他曾找过孟庆东询问船的下落,孟只说“船没了”。

  “黑户”

  相关部门“查无此船”

  “但凡带渔字的部门,我们都跑了,跑到嗓子说不出话,答覆都是跟他们没关系。”11月24日,潘福华的妻子刘华说。

  她说,潘福华很少跟她讲渔船的事,出海前没说过船要去哪里、船上几个人。

  据家属们讲,丹东海事局说出港地不在丹东、船员户籍不在丹东,丹东报不上案。

  在庄河,家属们也没报上案。11月29日,庄河渔监副监督长衣琳告诉记者,船不是从庄河出港,船籍也不在庄河,没法调查。

  家属们又赶到山东石岛,再次“碰壁”。石岛渔监和海事部门答覆,没有这样一条船报过港,而船籍不在山东,船员户籍也不在山东,无从查起。

  11月22日,石岛渔港监督部门回覆记者:“查无此船”。

  他们并不知道,8月10日这条船进了石岛渔港,又在8月31日出了港。

  石岛渔港有北方最大渔港之称,荣成市渔港监督办公楼设在港边,离码头不足百米,楼顶上可观渔港全景。

  家属疑问:“这么大一艘船进出港,主管部门怎么会视而不见?”

  荣成渔监办公室刘主任说,“我们人员设备有限,不可能每条船都了解”,他说,更多要靠船主自觉报港。

  他介绍,荣成108个港口,常年靠港船只几万条,而全市共2条渔政船1条渔监船,渔监人员70人。他说,检查靠港的船还行,对于停在海上规避检查的船,力不从心。

  按规定,渔船进出港须向渔监和边防报港。家属们后来得知,船没靠岸,只在石岛港内抛锚停泊,离岸百米。

  安晓迪说,大家在寻找中发现,“辽东运2033”可能是条黑船。

  “船没过户。”海产代理商娄殿军说,那本是一条海上运输船,他在2008年买下,今年2月转让给了潘福华。

  这不是“辽东运2033”的第一次易手。

  娄殿军说,这条船是庄河人张喜胜从孟庆东手上买下,他又从张手上买来。

  根据规定,船舶买卖须经主管部门批准,办理过户手续。不过,“辽东运2033”几次转手都未过户。

  11月24日,丹东海事局“辽东运2033”的档案显示,船舶登记时间为2007年,登记人孟庆东,至今无产权变更信息。

  “潜伏”

  大量三无船存在

  潘福华买下“辽东运2033”后,一个春天都忙着改装。

  据娄殿军介绍,改装地在庄河海边的林生船厂,用了几个月时间改成灯光捕鱼船。

  “这是私自改装。”庄河市渔政部门人员说,海上运输船归交通海事部门管理,要改装成捕捞渔船,首先要到市政府申请船网工具指标批准书,获批后才可以改造。而《辽宁省渔船管理条例》还规定,更新、改造渔船,“不得擅自改变作业性质和作业类型”。

  “辽东运2033”没有年检信息,也查不到它有捕捞证。

  “有钱也办不到捕捞证。”娄殿军说,农业部对全国海洋捕捞渔船船数和功率实行总量控制,“600马力以下的近海捕捞渔船,办不到新的捕捞许可。”

  2003年,农业部渔业局印发文件,要求减少全国海洋捕捞渔船船数。从2002年底的222390艘,压减到2010年的192390艘,船数减少3万。“双控”的背景是,捕捞强度过度增长,大大超过渔业资源可捕总量。

  庄河渔监副监督长衣琳介绍,2008年开始,庄河加大对“三无”船整治力度,要求“逐村、逐户、逐船”清理。

  根据大连市的政策,清理出的“三无”船纳入特殊渔船管理,交部分管理费后,可发放临时捕捞许可,允许在大连海域作业,但不享受国家惠渔政策。

  根据庄河提供的数据,到2009年庄河有正规渔船1500余条,“三无”捕捞船近400条。

  11月21日,在庄河栗子房镇协成村,一名老村干部介绍,协成村有渔船40多只,正规船不超过20只。有部分船什么证都没有。

  “不办临时捕捞许可,大多是为了规避税费。”庄河一名有25年海上作业经验的船长分析,养一条350马力的正规渔船,不包括船员工资,光各种税费每年约4万元。临时捕捞许可费用相对低一些,不过很多船主认为,同样交费却不能享受燃油补贴,“还不如偷着干”。

  监管

  黑船管理“存盲区”

  上述船长说,类似潘福华的“三无”船,在黄渤海沿海并不少见。

  他认为,渔民谋生手段单一,而造船难度低,是黑船屡禁不绝的原因之一,此外,也有监管不力的现实。

  协成村一名老村干部说,岸上有检查的,不过海上难见到执法船。即使无证船被抓住,一般交几万罚款也就算了。

  庄河渔监部门相关负责人否认“罚款了事”的说法,不过他坦陈三无船监管存在盲区。

  据介绍,三无船是各地监管难点。例如丹东几乎每年都搞专项整治,但到去年底,纳入“特殊渔船”管理的,仍有827条船。

  庄河渔监副监督长衣琳说,他们正式编制23人,下设7个港站,每站配2至3人。管辖范围有渔港43座,户籍港各类渔船3500余条。最少一个站管200条船,多的上千条,“也有管不过来的时候”。

  衣琳说,人员之外,设备和经费也捉襟见肘。庄河海岸线215公里,海域440万亩,在两条快艇半月前到位前,到港口检查无交通工具,即使发现非法船只,也只能眼看着跑掉。

  “治理黑船的难度,除了船不靠港,还有很多。比如错峰进港:黑船晚上进港天亮出港,专门躲避检查。”11月22日,山东荣成渔监办公室刘主任说,本地渔船还好管理,最难管的是类似“辽东运2033”这样的外省籍渔船。

  11月10日,威海下发《威海市外省籍海洋捕捞渔船管理工作规程(征求意见稿)》,要求外省籍渔船在指定港口停泊,必须接受渔监和边防公安监管,进出港必须办理签证。

  不过荣成渔港监督工作人员认为:“是否具有可操作性,谁都说不清楚。”

  求助

  “别让我爸沉睡海底”

  据庄河渔监副监督长衣琳介绍,黑船出了事故,后续事宜往往私下解决,而不寻求渔监部门帮助,他们担心被追加罚款。

  据介绍,在当地不管是有证还是无证渔船上,船主与船员很少签合同。船主都是乡亲,出了事,大多不会不认账。但若船主也出了事,家属也就别无他法。

  刘华说,潘福华与船员间没签合同也没买保险。她说船员流动性大,一般不买保险,“这趟船还出海,上岸说不定就不干了”。

  不过,据记者调查,黑船本身就买不了保险。

  衣琳介绍,渔业部门有互保协会,手续齐全的正规船只,可分别为船体和船员办理保险,如遇事故,会有保险公司理赔。但办保险需要船只的产权登记、船检登记、职务证书、捕捞许可、航行签证,“五证缺一不可”。

  庄河市协成村老村支书李庆荣回忆,几年前村里一条黑船载了7名船员出海,遇恶劣天气沉了。船和船员都没买保险,船东也死在了海上,最后不了了之。

  他担心,这可能也是“辽东运2033”船员的命运。

  “可能找不到你爸了。”安景龙的妻子四处寻找后,11月13日给女儿打电话说。

  当晚,安晓迪在网上发帖请求网友帮助。

  “没有结果的结果谁可以接受啊!我只想知道爸爸死在哪了,怎么死的……别让爸爸不瞑目的睡在海底了。”安晓迪呼吁寻找失踪的船,“一船的人啊。有个结果我们就心安……”

  11月19日,郝言岭的老伴庄桂英眼窝深陷,“你不知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抹着眼泪说,她很清楚在海上失去联系意味着什么。

  在协成村干了44年村支书的李庆荣,从没听说过失踪的船还能再找到。

  对于渔民来说,海难并不陌生,在庄河协成村,10年来,已有22人死在海上。

  在10月19日,郝言岭出海的第49天,庄桂英借来1200元,买回一口棺材,按当地“影葬”的风俗,将郝言岭的衣服放进去,埋葬了。

  李庆荣说,村里每一两年总会有“影葬”的人家,“这是渔民的命”。

  安晓迪说,自己每天都会打一次爸爸的手机。

  近百天了。电话从没通过。

  悲剧还在重演。据辽宁省海洋与渔业厅的渔业安全快讯,10月19日,一条木质黑船载着8人,从丹东安康水坞出海。10月25日晚,渔船失去联系,至今下落不明。

  备注:另三名失踪者为金成万、黄梦强、王殿镇,年龄、地址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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