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农民工
宋冰 王晓静
10月中旬的一天,吴长江的一个老乡找到了他,说在上海一个工地接到了活,拉吴长江一起去赚点外快。
在河南驻马店老家主要务农的吴长江,家里种了二三十亩花生、大豆等庄稼,这点收成大概每年有2万元。为了增加收入,每年的农闲时节,吴长江都会尽量去各地寻找打工机会。算下来,打工收入也一直是他家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
因此,听到老乡的介绍,吴长江毫不犹豫地从老家河南驻马店赶到了上海,加入了位于胶州路教师公寓节能环保改造工程的施工队伍。因为曾经有过一些门窗施工经验,吴长江最后被分配在起火大厦旁边的718号楼做门窗施工。他是幸运的。
还有一些工人则没有这么幸运。家住安徽省安庆市太湖县汤泉乡苗石村的李新模,当时正在起火大楼的26层刷油漆,后不幸罹难。
来自重庆梁平县柏家镇中心村的段天安,为了挣钱给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动手术,前年来到上海打工。大楼起火的时候,据其家人回忆,段天安“还在搭最后两层架子”,结果也遇难了。
农民工,这是个在火灾中几乎被遗忘甚至被迁怒的群体,事实上他们同样是受害者,同样需要人们的同情与关心。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还发现,即便是门窗施工一个部分,转包环节竟也多达四层。而层层转包、疏于管理,可说是酿成此次灾难的祸首。
门窗施工四层转包
在胶州路教师公寓718号楼施工的门窗工人有十来个,一半是小包工头自己招来的老乡,基本都是江苏工人;另一半则几乎都是河南老乡介绍。吴长江说,这种靠老乡一个带一个地介绍工人进工地的办法已经成了非常普遍的招工方式。
施工前,吴长江他们先接受了十几天的培训。据吴长江介绍,他们虽然接受了一点安全知识教育,但主要还是进行技能方面的培训。
已经离开上海的吴长江在电话中告诉记者:“基本上大部分工人都会吸烟。”这一屡次受到居民质疑的行为,对这些持续处于疲乏状态的建筑工人来说似乎很难避免。而且,虽然四处挂着“禁止吸烟”的标牌,但吴长江印象中,实际施工开始后从来没人真正地来管过。“不仅是检查吸烟,几乎很少有人来检查过什么,我们被要求的就是要在工期内赶完,最后质量符合就算过关了。”吴长江说。
因为接到的要求是必须在春节前赶完工程,施工队也做得很急。工人们每天早上六七点就起床开工,然后一直干到晚上六七点。以此得到的回报是,包工头都会包工人全天的吃住,此外还有每天100元的工资。
虽然现场门窗施工负责人、中航铝门窗公司员工沈永余告诉本报记者,三幢楼的铝窗施工部分都由上海佳艺建筑装饰工程公司分包给中航铝门窗有限公司,但吴长江却告诉记者,按照约定,他们的工资是由一家叫达达门窗的公司管理。
“达达门窗雇了包工头,包工头再找了我们。”吴长江说。他还了解到,达达门窗跟上一层公司签的合同是以每平方米88元的价格拿下的,然后再以不到每平方米35元的价格包给包工头施工,不过门窗由达达公司提供。
按吴长江的回忆,胶州路教师公寓的门窗工程以每天三四十平方米的速度推进。如果扣去十来个工人每天一千多元的人工成本以及食宿开销,包工头每天能赚两三百元。
本报记者为此再度询问了沈永余,沈永余一开始坚持三幢楼全部都由中航门窗公司自己的工人进行施工,但随后又承认,“这次工期赶得很紧张,也有可能是工人不够用再出去借的。”
遇难工人的艰辛
在吴长江看来,这种层层转包的做法在他的打工生涯中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的想法很简单,在春节前踏踏实实地把工赶完了,领一笔钱回老家过年。
这次,这种单调平静的工地生活仅仅延续了13天。11月15日下午,正在脚手架上施工的吴长江第一个看到旁边728号楼开始冒出滚滚的浓烟。吴长江立刻大声招呼了所有还在工地上的老乡,从718号楼上撤出。
当时正在728号楼26层刷油漆的李新模则未能逃生。
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屋子里,李新模的侄子告诉本报记者,五十几岁的李新模来上海已经快20年了,并不是正式的架子工,平时主要工作是打杂,比如在架子工后面捡材料,负责防盗等。“当初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赚钱给孩子上学,每年年底都要往家里寄钱。”李新模的侄子说。
而另一名遇难的架子工段天安家人告诉记者,段天安今年42岁,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和李新模、吴长江一样,段天安原本也是在家务农。正是为了给摔伤腿的奶奶动手术,才在前年来到上海打工。
家住浦东郊区的段天安,每天早上4点多就要骑电瓶车到施工现场。“姑父是个特别节俭的人,从来没看过他买超过100元钱的衣服。”段天安的侄女回忆道。
而目睹这场灾难的吴长江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又要面临追讨工资等一系列事项。“用工前从来没人给我们办保险什么的,但出事以后,公司就跑过来给我们补办保险了。”而吴长江所说的达达门窗公司面对工人讨薪也一度有意拖延,最后在工人集体多次上门的压力下才结清了工资。
拿到工资的当天,怀揣着13天共1300元钱,吴长江连夜坐上了赶回驻马店的火车。才21岁的吴长江,他的未来很可能还将继续在中国各处的工地上打工。对于吴长江来说,这些钢筋水泥混凝土丛林般的工地,不仅是工作场所,往往也是他们生活、居住和娱乐的地方。
和城市居民一样,吴长江们也亟须在这个城市中有一个更安全、规范的立足之所。
年收1.1亿元的上海佳艺为何只有43万元利润?
佳艺神秘财务数据解析:飙升的主营业成本
宋冰
上海火灾大楼工程的承包商之一――上海佳艺建筑装饰工程公司(下称“佳艺”),经《第一财经日报》此前调查,2009年营收1.1亿元,但利润只有43万元(本报11月18日报道)。
这其中的落差让人心生不解,为何多次中标静安区政府各类工程项目的佳艺竟然如此薄利?
账面:盈利能力远低于同行
本报记者获得的一份佳艺2009年12月份的月度会计报表显示,佳艺当年的主营业务收入为1.1亿元,而主营业成本也高达1.05亿元。根据这两个数字计算,佳艺的年销售毛利率只有4.46%,尚不足5%,这大大低于建筑行业的平均毛利率(10%~15%)。
业内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对于一家多次中标静安区政府各类工程项目的公司来说,盈利水平居然大大落后于行业标准,是难以想象的。
据华夏基金一份研究报告,建筑行业平均的毛利率大约是12.70%。国元证券在2008年的《建筑与工程行业重点跟踪上市公司三季报分析》中也指出,通过对 16 家建筑业上市公司的三季度销售毛利率分析,发现16 家公司的加权平均销售毛利率为10.37%。
除了平均毛利率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外,佳艺的平均销售利润率也是大大落后于同行。
2008年国家统计局资料也显示,当年第三季度全国建筑业企业(指具有资质等级的总承包和专业承包建筑业企业,不含劳务分包建筑业企业)实现总收入13636 亿元,实现利润总额为345 亿元。也就是说,全国建筑行业的平均销售利润率在2.5%左右。
而以2009年佳艺的利润表计算,当年全年总收入1.1亿元,利润总额仅有43万,销售利润率仅为0.39%,与全国2.5%销售利润率的行业平均数相差甚远。
超高的主营业成本到哪里去了?
一位从事建筑工程的业内人士告诉本报记者,虽然不同的建筑公司在不同的项目上利润率都会有所差异,比如房地产项目以及一些路面施工项目利润率一般会高一些,其他项目相比较低一些,但是长期低到百分之零点几的利润绝对不是业内的正常现象。“这就已经相当于不赚钱了。”该人士说。
而且,虽然注册员工仅有50多人的佳艺公司,其主营业务收入在近年一路上升,由2007年的近4000万上升到2008年的5000万,又在 2009年一举突破亿元大关,但其销售利润率始终徘徊在0.34%、0.56%、0.39%,仅仅是全国行业平均销售利润率的一个零头。
仅从财务报表来看,如此之低的利润让佳艺看上去几乎无利可图。一位上市公司财务管理人士告诉本报记者,各项数据虽然看似正常,但通观几年报表,佳艺的财务状况存在一个最大的谜团,就是佳艺公司随着主营业收入同步飙升的主营业成本。
“主营业收入上升可以理解,因为中标项目越来越多;但是不可理解的是在没有任何负债的前提下,报表上主营业成本也始终在同比例飙升。”该人士表示。虽然建筑行业内成本普遍较高也是事实,但该人士认为,成本始终高到几乎和主营业收入持平的程度就显得很需要推敲了。
会计领域的另一位人士对本报记者表示,除了成本以外,佳艺报表上的管理费用也比正常公司该项费用要高出一些。“最大的问题就是成本太高,其次就是管理费用也比较高,这些都需要再通过更详细的报表来分析,每项数据到底由哪些具体的支出明细构成。”该人士说。
我们用音乐寄托哀思
吴丹
昨晚,上海城市交响乐团的成员们纷纷收到一条短信:“各位团员大家好!因为我们报给静安区义演一事一直没有回音,现决定明日上午11点在昌平路胶州路路口集合演出《让世界充满爱》。有乐器的请带乐器,没有乐器的请唱歌,歌词自己网上找一下,《圣母颂》也准备一下,乐谱我们带。悼念死去的人们,安慰家属。请大家报名。服装为素服。城交理事会。”
小提琴声部长陈怡倩受乐团创办人曹小夏的委托,当晚写了一份简短的悼词,准备到现场念诵。
11月21日上午11点,背着乐器的50多名团员纷纷来到胶州路昌平路口,却被告知不能进入。于是曹小夏选择了人最少的出口处,“大概周围只有两百来人,我们就坐下来,准备演出。”
曹小夏说,团员们准备的曲目很简单,“主要以缅怀悼念为主。”《圣母颂》、《Time to Say Goodbye》、《让世界充满爱》、《爱的奉献》与《爱的代价》。“我们复印了一些歌词,分发给群众,让大家一起跟着唱。”曹小夏说,当乐团成员刚刚拿出乐器开始演奏时,人群逐渐围拢,警察也焦急地赶到,阻止演出。
“他们叫我们把乐器收起来,不能演。我叫大家放下乐器,等待他们汇报给领导,看能不能演。”曹小夏冷静地等待领导意见。最终,获准开演。
“我们演奏时,很多人跟着我们一起唱。很多团员都含着泪,跟着唱的人们也在落泪。” 陈怡倩说,在群众的要求下,《让世界充满爱》反复演了几次。从11点半至12点,这场并不正式的、连演出也谈不上的音乐会,在安静而平和的气氛中维持了半小时。
曹小夏说,整个演出过程十分肃穆,她事先就叮嘱大家,可以跟着音乐唱但不要鼓掌。直到演出结束,现场秩序都非常好,团员们收拾好乐器,与群众一起默默解散。
“这完全是自发的行动。是用音乐寄托人们的哀思,不是坏事。”曹小夏说,在一场灾难过后,音乐的力量是巨大的,“今天我们能这样做,说明城市在进步。”
西西不哭 “爸爸妈妈”爱你!
任绍敏
从胶州路火灾现场悼念回来,黄勤(化名)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下午1点,黄勤一家三口从闸北区的家里出发,骑自行车前往胶州路,路上买了两束菊花,一束白的,一束黄的,每束9朵。黄勤的儿子小悠刚刚四周岁,她上午就告诉儿子要带他去火灾现场献花、鞠公开,小悠还不能理解这个举动的含义,但是很愿意跟随爸爸妈妈一起去现场。
下午2点左右,黄勤骑到胶州路、昌平路附近,人流量明显加大,沿着胶州路往北已经无法通过,他们将自行车停在附近,沿昌平路转延平路再到余姚路,余姚路禁止机动车通行,路口拉着警戒带,等了一会儿,黄勤一家随人群向前,排在了献花的长长队伍中。
隔着很远,黄勤就看到了那幢烧焦的大楼。此前,她已经看过很多这幢大楼的图片,浓烟滚滚的、烈火熊熊的、满目疮痍的……但此刻焦煳的大楼越来越近,带给她视觉上强烈的震撼力。她想到,七天前的那场大火,夺走了数十人的生命,让几百人无家可归,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眼眶。
下午2:40左右,黄勤一家缓缓排到大楼前,那里已经变成花的河流,放下鲜花,黄勤拉着儿子的手三鞠公开。执行任务的警察和志愿者们劝说着献过花的人们赶紧离开,后面还有绵绵不绝的悼念者在赶来。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也在下午2点多行走在献花者的长龙之中,人们自觉排队,非常有秩序,有的拿一枝,有的拿一束,在队伍中默默前行,少有人喧哗。胶州路、昌平路路口有人在免费发放鲜花,给匆忙中没有买花的人。
“老师,一路走好!前有故人洗尘,后有生者践行”,大楼前的花海中一幅挽联吸引了不少悼念者的注目。
白色的花海里,还放着一些玩具,是悼念者送给这次火灾中年龄最小的遇难者西西的,其中一只玩具熊上别着一张纸条:“亲爱的西西宝贝,虽然你在人世只短短一年,你的笑容记在了许多‘爸爸妈妈’的心里。宝贝,紧紧牵着外婆的手。这只小熊陪你踏上通往天堂之路,那里再也没有灾难。”这个生命长度只有 16个月的小男孩西西,他纯真的笑容留在了千万关注火灾的人们心中。
寻访黄佩信
宋冰
上海钦州南路的一个小区里,已经略带点萧瑟的风雨让地上铺了不少的落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多层楼房,按照标牌整齐排列,倒也显得干净有序。
这个看似平常的住宅区里,正住着目前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一家人――上海佳艺建筑装饰工程公司(下称“佳艺”)法定代表人黄佩信及其妻子。不过本报记者到达时,黄佩信一家都不在。
邻居说,自“11・15”大火后,平时经常开车进出的黄佩信,连同其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邻居口中,黄佩信夫妇平时“人还不错”。而对于黄佩信的公司,邻居们不太了解。
据介绍,黄佩信夫妇在这个小区里拥有两套房子。此外,黄佩信家中还有一个出国留过学的儿子,据邻居说目前住在浦东。
身份资料上显示的黄佩信其人,1954年出生于上海,籍贯为江苏省江阴市人。虽然是佳艺的总经理以及法人代表,但资料显示,黄佩信文化程度仅为初中。其妻子周琳籍贯则为河北省交河县人,同样也是初中文化,曾经供职于衡山宾馆,据邻居说现已退休。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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