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这个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尽管清贫,但他们依然幸福。
身为法律工作者,我经常会收到亲朋好友在法律方面的咨询。前几天,一个大学学弟电话中问我,自己是北京市集体户口,将来有了孩子可不可以将户口落在这个集体户上。他很欣慰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而这个简单的咨询突然让我想起了2006年一起轰动京城的因户口导致的杀子案。
2006年8月16日上午,这起广受媒体关注的故意杀人案在北京市昌平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坐在被告席上的刘瑞良时年33岁,面目清秀,让人很难将他与印象中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然而,正是这个人,因自己出生仅一个半月的儿子落户困难,在2006年的元旦将自己刚满月不久的儿子摔死在妻子面前。
元旦梦魇
案发当晚6点3 0分,刘瑞良的妻子时秀文抱着头部已经变形、呼吸微弱的儿子小欣跑出家门求救。半个小时后,这个出生仅43天的生命被宣布死亡。尸检报告证实,孩子死于颅脑损伤。
“谁这么狠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应该将他枪毙!”邻居们义愤填膺。然而随后的真相却让大家莫名惊诧,杀人凶手竟然是小欣的父亲――邻居眼里老实巴交的刘瑞良。
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笼罩在真相下的迷雾逐渐被拨开:从河北到昌平打工的时秀文经人介绍认识了刘瑞良,她觉得这个人挺老实的,人很好。后来在生活中慢慢发现,刘瑞良特别内向,什么话都放在肚子里,不愿意说。当时,他们租的房子在他们单位附近。刘瑞良从技校毕业就到机务段工作,都十多年过去了,可他连10平方米的房子都没有,他也一直没到单位去要。
2000年,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因为和老家关系不好,两人婚后的生活全靠刘瑞良每月800元的工资和时秀文打零工的收入。也许是生活压力所致,刘瑞良更不爱说话了。但在邻居们的眼里,小夫妻感情非常好。
2005年冬,小欣的出生给刘瑞良夫妇带来了欢乐。刘瑞良非常疼爱儿子,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抱着儿子在手上摇啊摇。
然而,命运捉弄了刘瑞良。小欣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出患有“新生儿窒息”。这次看病花光了刘瑞良夫妇仅有的两万元积蓄,他们还不知道,这种病无论医治与否,都将落下终身残疾。
孩子满月之后,刘瑞良夫妇决定给孩子上户口。当他拿着孩子的出生证明和自己的户口去派出所时,刘瑞良被告知他是集体户口,没有房屋证明,只有从集体户口迁到自己房屋所在地的,才能把孩子的户口落在自己的名下。
户口困扰
刘瑞良是北京人,当他上技校时,户口农转非转到区里了。毕业之后,户口就落在了单位的集体户口上。
刘瑞良回到农村老家咨询当地派出所,但得到的答复是刘瑞良的户口迁出去了,孩子的户口不能落。后来时秀文想把小欣的户口落在他爷爷那里,但是,刘瑞良不同意。因为他7岁时生母就去世了,之后他跟父亲的关系很不好,而且,和时秀文结婚时刘瑞良的父亲极力反对,父子关系更僵了。
户口问题就这样一直困扰着他,内向的刘瑞良无奈之下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单位两次,求单位借个房子让孩子落户,但是单位没有同意。
时秀文又提议将孩子的户口落户到自己的老家河北。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刘瑞良和亲戚的反对,他们认为孩子姓刘,不能把孩子落在外地。
刘瑞良最后没办法,还是同意过了元旦就把小欣的户口落到河北,等以后有机会再把母子俩的户口一起弄回北京。但他又听说当地超过满月落户要交纳罚款,已经花光全部积蓄的夫妇二人希望再次落空。
在这段时间里,刘瑞良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会莫名奇妙地发脾气,有时候又自言自语,偶尔还一个人憨笑。但这些细微的变化没有引起时秀文的足够重视。
元旦当天,时秀文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又开始叨唠起上户口的事情,埋怨了刘瑞良几句。刘瑞良在一边一言不发,一直沉默。小欣睡着之后,刘瑞良就开始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还嘟囔着“800块钱5个人花(包括时秀文的父母),除非我去卖血”。
刘瑞良突然冲过来用拇指顶住小欣的喉咙。时秀文被这一幕吓懵了,等反应过来后,时秀文用力掰他的手,大叫起来。刘瑞良重重地把孩子摔在地上,自己也瘫倒在地。小欣43天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时秀文哭着告诉刘瑞良孩子死了。刘瑞良却说:“死就死了呗。”经北京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委员会鉴定,案发时,刘瑞良呈抑郁状态,受异常情绪影响,控制能力不完全,为刑事限制行为能力人。
小欣死后,时秀文离开了昌平南口的家,回到涿州乡下的娘家。听邻居说,她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
庭审现场
开庭那天,法庭的大门尚未打开时,时秀文便在数名亲属陪同下早早等候在门口。9点整,刘瑞良被法警带进法庭,事发后再未见过丈夫的时秀文忍不住失声痛哭。刘瑞良自进入法庭后,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被告席上,未朝旁听席看一眼。
刘瑞良被指控涉嫌故意杀人罪,法官问他有无申辩理由时,刘瑞良说:“我不想说。”当法庭询问刘为什么要杀死亲生子时,整个法庭一片寂静,之前一直保持平静的刘瑞良开始低头啜泣,随后断断续续地说:“上户口……没有住房不给上……”
刘瑞良回忆说,儿子出生后,除了为孩子看病外,自己最大的心病是无法为孩子落户。看着孩子,他突然想到,如果儿子死了,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于是我就冲到床上掐住了他的喉咙……”
说到小欣的惨死,公诉人几度哽咽,眼泪一直在眼圈里打转儿。
半个多月后,法院作出了一审判决,认定刘瑞良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10年。宣判后,刘瑞良没有上诉。时秀文觉得,这个判决结果超过了她的预期,是最坏的结果。她告诉采访这件事的记者,她会等他的,她还想见见刘瑞良,告诉他自己不恨他。
政策放宽
刘瑞良摔子案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各大媒体纷纷申请采访刘瑞良本人,“狠心父亲”、“摔子”、“户口”等字样充斥着报端,某南方媒体甚至罕见地用两个整版报道该案。
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将焦点聚集到户口制度上,这再次引起了户口制度存废之争。但是,一位多次采访刘瑞良和时秀文的记者在经过一段时期的跟踪采访后,却认为刘瑞良太过于钻牛角尖了。
这位记者回忆说,他曾经到刘瑞良工作单位进行过采访。根据当时北京市集体户口落户政策规定,父亲为本市户口、母亲为外省市户口,于2003年8月7日以后出生的婴儿,要求随父申报出生登记的,应符合北京市计划生育政策,经婴儿父亲户口所在地派出所审批办理,同时应出具下列证件证明:入户申请;医疗机构填发的出生医学证明;婴儿父母亲的居民户口簿、居民身份证、结婚证、婴儿父亲的住房证明。
这个规定对刘瑞良来说,最为致命的就是住房证明。因为刘瑞良是租的房子,根本没有房产证明。但是,当时和刘瑞良情况相同的人很多,他们又是怎么给孩子落户的呢?这位记者经过调查发现,很多单位因为没法给职工解决住房,但又怕有的职工给孩子落完户后,不把房子还给单位,于是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专门将厂区里废弃的房屋,有的是公共厕所安上门牌号,集体户的职工给孩子落户出具住房证明的时候,写的就是这个门牌号。有的单位更夸张,一个公共厕所居然有二十多个孩子“落户”在那里。“这个也是可以体谅单位的苦心,像这样的事情(落户)是没有办法对外说的”,这位记者告诉我。
也许是巧合,在刘瑞良案件宣判半年后,2007年4月19日,北京市公安局宣布,为方便民众办理户籍业务,解决民众实际困难,警方即日起推出九项户政管理便民服务新举措。其中一条措施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内容是对不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父亲为北京市集体户口(不包括在校生集体户口和驻京办事处、联络处等集体户口),母亲为外省市户口,经单位同意并经公安机关按规定审批后,可办理随父报出生或投靠父亲进京入户。届时理由是,以往一些居民是集体户口的,他们的子女因为父亲是单位集体户口,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房,因而不能随父亲在京入户。此次公安机关为了解决这部分居民的实际困难,放宽限制。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这一修改是因为刘瑞良摔子案的推动,但是联系到距离刘瑞良宣判只有半年时间,而且措施中明确说不再有住房的限制,让人不得不将两者结合起来。
4年过去了,听说时秀文一直在河北老家,而根据有关规定,刘瑞良应该在北京或者天津服刑。我想刘瑞良在服刑的时候也许会因为表现良好获得减刑提前出狱,和时秀文团聚,重新拥有一个家。但我更希望这个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尽管清贫,但他们依然幸福。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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