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军 资料图 28号灵堂是广州市殡仪馆最大的遗体告别场所。6月28日上午,人们在这里送别了刘亚军。4天前,这位中国民用航空局(以下简称“民航局”)中南地区管理局(以下简称“中南局”,总部设在广州)局长,将自己的人生定格在了广(州)深(圳)高速铁路线上D7173次列车的车轮下。事发地距离广州东站不远。
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有民航局系统的工作人员,也有南方航空公司的员工。他们身着素衣,表情凝重。对躺在眼前的这位死者,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很熟悉。
局长之死
全国范围内获悉刘亚军死亡的消息,是在6月26日。当天凌晨0时35分,新华社发出的新闻称,6月24日下午,刘亚军“与行驶列车相撞死亡”。如此模棱两可的用语,让人立即生出诸多疑问:是车撞人还是人撞车?他当时是开车还是徒步?是自杀还是他杀?
紧随新华社之后,民航局官网上也发布了这一消息。只不过,该网站首页上的用词是“发生意外”。这引发了人们更大的质疑:高速铁路是全线封闭的,事发路段的两旁,都有高墙,上面还有削尖的铁栅栏,想发生“意外”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6月27日,《广州日报》等媒体报道称,事发路段沿线的监控录像显示,刘亚军是独自一人翻过围墙进入高速铁路轨道的。目前,有关方面已初步证实,刘亚军是卧轨自杀。据说警方从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找到了一封遗书。《羊城晚报》报道称,遗书是手写的,仅百余字,上有“遗书”字样,落款时间为事发当天。其中还有“工作压力大”等字眼,并称“组织培养我多年,我的死会对组织造成一定损失,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刘亚军走上了绝路?
6月29日下午,民航局主管的中国民航新闻信息网报道称:“根据刘亚军的遗书以及家属和身边工作人员反映,他长期存在失眠现象,总觉得休息不好。到广州工作以来,自感压力大,在家中有时独自哭泣……刘在生前收集了不少治疗失眠以及心理健康等方面的资料,对一些症状的描述还专门作了标记。其家属也反映,他在家里经常上网查阅这些方面的资料。”由此,“经有关部门的综合分析”,得出“刘亚军选择轻生系因精神抑郁所致”的结论。
这一报道很快就被不少媒体转引。同时,也有很多媒体指出:“近期民航系统弊案频发,刘亚军身亡再次挑动业界敏感神经。”实际上,就在刘亚军自杀的前后几天,中南局的多名人员受到调查或处理。而这些人大多都卷入了去年年底民航系统发生的两起大案――民航局华北局原局长黄登科案和民航局原副局长宇仁录案。值得注意的是,近半年来,有关部门从民航系统挖出的贪腐案,几乎都与这两起大案有关。
“人的生命因无可复制而最为宝贵,所以人们才信奉‘好死不如赖活’。而刘局(指刘亚军)颠覆了这个理论。人们想一想:他得承受多大压力、面临多大困难、克服多少恐惧、放弃多少、割舍多少,才会选择纵身一去!那需要多大的勇气,那是多么的痛苦!”刘亚军自杀后,有人如此评论。
“广州压力”
民航局是由交通运输部管理的主管民用航空事业的副部级单位,下辖华北、东北、华东、中南、西南、西北、新疆7个地区管理局,均为正司局级机构。其中,中南局的辖区包括广东、广西、海南、湖北、湖南、河南等省区。
2009年2月,刘亚军出任民航局中南局局长。此前,他曾历任华北局空中交通管理局(以下简称“空管局”)副局长、民航局空管局副局长、民航局安全办公室主任等职。据中国民航新闻信息网介绍,空管局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全国空中交通服务、民用航空通信、导航、监视、航空气象、航行情报”;安全办公室的主要职责是“综合协调民航飞行安全、空防安全、航空地面安全工作,综合管理民航行业航空安全信息,分析航空安全形势,发布安全指令、通报,提出安全建议和措施等”。
刘亚军自杀时,距出任中南局局长不到一年半。然而,就是在这段不算长的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情。6月13日,国家审计署发布了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即“国航”)、南方航空公司(即“南航”)、东方航空公司(即“东航”)2008年度财务收支审计公告。公告中称,这3家航空公司有数笔共计上百万元的“航线协调费”未计入财务报表;共有4起涉嫌犯罪的案件,已被移送有关部门立案查处,其中国航1起、南航1起、东航2起。另有报道称,根据审计结果,2005年至2008年,南航支出的 “航线协调费”和“航班申请协调费”等费用,超过4000万元。
上述3家航空公司,与其他同行一样,主要依靠经营航线来获得利润。尽可能多地占据热门航线的航班时刻,是它们增加收入的主要途径。然而,根据规定,一家航空公司想要获得某条航线某个时刻的经营权,必须先到相应机场所在的民航地区管理局报批,再由民航局审批。在这一过程中,相关民航官员手中的权力“大显神威”,批与不批完全是他们说了算。为了让自己的申请获得通过,航空公司必然使尽浑身解数。有分析认为, “航线协调费”等支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
去年年底,民航局华北局原局长黄登科被“双规”。今年6月12日,最高人民检察院主管的正义网透露,对黄登科案的侦查已基本结束,该案成为一系列民航业腐败案的关键突破点。业内人士普遍认为,黄登科就是栽在航线审批问题上的。他原来所在的华北局,管辖着各大航空公司的“必争之地”――首都机场。任何一家航空公司想要获得从北京飞往外地航线的航班时刻,都必须得到黄登科的批准。如此大的权力,最终导致了黄登科的腐败。2009年11月23日,民航局党组宣布免去黄登科的职务。一周后,他即被“双规”。
黄登科案只是个开端。今年5月21日,首都机场原董事长张志忠,从家中被带走并刑事拘留。6月9日,包括南航总工程师张和平在内的7名南航高管被带走调查。就在刘亚军自杀后的6月27日,南航运力网络部前任总经理和该部门的一位副总经理也被带走调查。值得注意的是,该部门的主要职责正是南航的航线、航班时刻布局工作。
6月23日,新华网报道称,黄登科案、张志忠案和南航窝案,均案发自一笔数额惊人的“航线协调费”。国家审计署在审计南航的财务状况时,发现了这笔款项,随后,有关部门顺藤摸瓜,揪出了黄登科、张志忠和南航涉案人员。而就在新华网爆出这一消息的第二天,刘亚军就卧轨自杀了。
刘亚军所在的中南局,管辖着广州、长沙、深圳等城市的热门机场。赴广州出任中南局局长后,他像黄登科一样,也拥有了一些航线的审批大权。根据其家属反映,刘亚军到广州工作以来,常感压力大,因此患上了抑郁症。照此说法,他在此之前是健康的。那么,他为何只是到广州以后才感到“压力大”呢?
“高危环节”
刘亚军之死,也让一些媒体联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宇仁录。
2009年2月27日,刘亚军被调任中南局局长。宣布此项调令的,就是时任民航局人教司司长的宇仁录。半年后,宇仁录被国务院任命为民航局副局长。但仅仅3个月后,此人即被带走协助调查。今年年初,宇仁录被开除党籍、公职并移送司法机关,原因是“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贿赂”。
今年47岁的宇仁录,曾作为民航系统的代表,出任2008年奥运会北京奥组委秘书行政部副部长,分管部分奥运基建项目,其中就包括民航系统的一些采购事宜。挂职一年后,宇仁录返回民航局。然而,“回家”后不久,他即被发现在奥运基建和采购的招标过程中,利用职权操纵招标结果,从中获利。
东窗事发后,宇仁录供出了首都机场原常务副总经理黄刚。此人是宇仁录违规招标受贿案的直接执行者――宇仁录曾交代负责首都机场安保设施招标工作的黄刚,让他“关照”一家以色列公司。随后,黄刚没有履行正常的招标过程,就采购了这家公司的设备。这些设备到货后,被查出属于假冒伪劣产品。随后,在有关部门的调查中,宇、黄二人被曝光。
目前,对宇仁录和黄刚的调查还没有结束,更多的涉案人员还在不断浮出水面。据报道,就在刘亚军自杀的前后几天,民航局公安局原副局长王怀玉和民航局机场司原副司长邵道杰,也先后被免职,原因都是“与宇仁录案有关”。
在民航系统中,由于一些官员在基础建设和设备采购招标中权力过大,腐败的风险很高。从刘亚军的工作履历中可以看出,他的职责范围也涉及物资采购和项目审批等腐败行为高发的环节。虽然目前仍没有证据证明他生前曾有腐败行为,但由于他死得离奇、死亡时正值民航系统腐败案集中曝光,有媒体做此猜测并不让人感到奇怪。
民航难题
2009年以来,中国民航业相继落马的官员已不下20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投资与市场研究室主任曹建海,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表示,中国民航业目前主要存在两大问题。
其一,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中国民航业迅速成长起来,各大航空公司之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与此同时,近年来,我国高速铁路项目的快速发展,对民航业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如今的中国民航业,已是一个微利行业,如果没有燃油附加费支撑,多数航空公司就会赔钱。为此,有实力的航空公司开始全力争夺更多的航线和航班时刻,试图以此来增加收入。为此,它们不惜发起各种公关攻势,其中就包括金钱攻势。这就给民航系统内掌握重权的官员提供了敛财机会。
其二,目前,中国民航业的终端环节正在逐步实现市场化,比如机票价格已经放开,但准入环节还牢牢地掌握在政府手中。某家航空公司若想开通一条航线,能不能获得批准,完全是民航局的主管人员说了算。这是多年来一直奉行的制度。时间久了,关系户就多了,权钱交易也就多了。
对于中国民航目前所面临的窘境,曹建海表示,民航系统最需要做的就是加强监管。缺乏有效的监管,是中国很多行业都存在的问题。另外,信息公开也是亟待实行的。民航局的存在是必要的,但其下属各地方管理局在审批航线和航班时刻时,应将申请人的信息公开化,为航空公司之间进行公平竞争提供条件。日前,民航局的相关负责人表示,民航局正在建设航线和航班时刻管理信息系统,系统建成后,将实行网上申请、网上审批和信息公开。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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