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国和他院墙外干枯的树 "黑风"起兮沙飞扬 废弃的村庄 这里原来是住宅 沙压墙 陈富国的一天,通常是这样开始的:早晨从睡梦中醒来,先是抖落被子上的沙子,然后用一小碗水洗掉脸上的沙子,在吃过混杂着沙子的早饭后,他走出满是沙子的院子,这时,浩瀚的沙漠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正东方向40公里外,沈嘉道的一天,也是这样开始的。而两人的一天,又都是这样结束的:一天劳作后,吃过混杂着沙子的晚饭,躺在落满细沙的炕上,然后,在风吹沙走的声息中进入梦乡,任由细沙停落在脸上。
居住在甘肃省民勤县两个不同的村庄,两个人的遭遇却是相同的。
71岁的陈富国所在的新沟四社,位于民勤绿洲的西部,紧贴着被称为我国第三大沙漠的巴丹吉林沙漠;64岁的沈嘉道所在的下润六社,则位于绿洲的东部,紧贴的是我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
巴丹吉林沙漠的风沙常常侵犯绿洲西部的新沟四社,而腾格里沙漠的风沙,也同样会向绿洲东部的下润六社袭去。
在400多公里的风沙线上,这两大沙漠,日复一日蚕食着河西走廊上这块绿洲。民勤县1.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类荒漠化土地面积眼下已经达到了94.5%。仅剩的绿洲,被两大沙漠一日日围歼,萎缩成一个向西倾斜的三角形,最宽处不过40公里,最窄处仅一路之宽。
在这块正慢慢萎缩的绿洲上,30多万民勤人,像陈富国和沈嘉道一样,饱受风沙侵蚀之苦。
沙进
紧挨着沙漠的新沟四社,风沙总是不期而至。
8月初的一天,天气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一股“黑风”从西南方向刮来,天空立刻黯淡下来。陈富国和老伴跑到家门前的打谷场上,拾掇晾晒在那里的酸胖(白茨果)。他弯腰将酸胖扫成一堆,老伴则蹲在地上赶紧将它们装进一只编织袋中。
还没收拾完,黑风就刮过来了,遮天蔽日。狂风夹杂着细沙,唰唰作响,打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风还不算大。春天刮风的时候,吸一口气都会吸进很多沙子。”陈爷站在打谷场上,眯着眼睛看天空。这位当过民办教师的老人被尊称为“陈爷”,当地人一般称德高望重的老年男子为“爷”。
这个200余人的村庄,西边仅一公里之外,就是巴丹吉林沙漠。村庄和沙漠之间是农田。这个8月,棉花已经结了骨朵儿,玉米穗子已经吐出。要不了多久,就能收获了。
因为地处巴丹吉林沙漠的一个大风口,这样的黑风,成了村子的常客,它常常不请自来。
在陈爷的记忆中,风沙大的时候,天昏地暗,半米之外,不能视物。睡觉时,他通常得把头埋进被子里。不然,风沙一起,呼吸都困难。吃饭也成了大问题,碗底总会留些沙子,有时几乎是“一碗饭半碗沙”。
春天和冬天最难捱。风大的日子,院子里刮来的沙子堆得老高,有时甚至高出窗台,顺着窗户流到炕上。
从小到大,陈富国做的最多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以外,恐怕就数清扫沙子了。常常一觉醒来,屋子里就堆满了沙子。有时,需要清扫三四个小时,才能走出家门。
村子西头的几户人家,至今土坯院墙外还有大堆沙子。沿着沙子,可以轻而易举地走上院墙,当地人形容为“沙压墙,羊上房”。
陈富国始终记得,60多年前一个冬天的傍晚,他和村里的几个孩子从3公里外的小学回家。黑风骤然刮起,几个孩子立刻手拉着手一起走。这是刮大风时,孩子们通常采用的保护方式。那天的风异乎寻常地大,飞沙走石,“伸手不见五指”。当他们走到村口一个避风的地方时,才发现最边上的一个孩子不见了。他们立即手拉着手走到那个失踪的伙伴家中,告知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迅速出门寻找。孩子们又挨家告知,每走到一家,都会有大人帮忙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孩子。
黑风刮了一夜。大人们寻找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失踪的孩子,最终只得放弃。
5年后,那个孩子的尸骨出现在村东5公里外一个沙丘旁边。
小学毕业后,陈富国就在沙漠腹地放牧。每有大风刮起的时候,他就紧紧拽住马的尾巴,识途的老马总会把他带回家。家里那匹棕红色的老马救过他好几次命。
陈爷经历过最强烈的一次黑风,发生在1993年5月5日。那场黑风直刮了一天一夜。他没敢出门,躲在家里,心惊胆战地听着房子的动静,担心黑风会把房顶掀走,甚至把房子刮倒。他无比忐忑,在家里不停地东看看西瞧瞧。尽管门窗关得紧紧的,一些透风的地方也已经事先用东西塞住,但那些细小的沙子还是钻了进来。那场风过后,靠近门窗的地方,积了一寸厚的沙子。
黑风过后,他的房子安然无恙,但那场黑风却吞噬了民勤30多条学生的生命。
黑风袭击着新沟四社,也同样时常袭击着40公里外的下润六社。
对于风沙,下润六社村支书沈嘉道同样有说不完的故事:谁家的房顶被风沙掀翻了,谁家种的树苗被吹跑了,谁家的羊找不到了……
事实上,在这块最宽不过40公里、最窄仅有一路之宽的狭长绿洲上,那些细小的沙子无处不在,黑风起时,无论身居土坯房,还是躲在县城的楼房中,民勤很少有人能免遭风沙的侵袭。
据说民勤县城原来有老城墙。不过,民间戏称,民勤老城是没有北城墙北大门的。因为北城墙根的沙堆堆得老高,把北城墙和北大门全部遮盖住了。北边的人进城,只要顺着沙堆爬上城墙,再从城墙里侧的沙堆上滑下去即可。在陈富国记忆中,直到上世纪60年代初,北城墙被拆除后,沙子才被清理掉。
资料显示,民勤年风沙日139天,8级以上大风日29天,沙暴日37天,最大风力可达11级。民间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说法。
人退
陈富国所在的村庄,从诞生时起,就被风沙逼得节节退让。
新沟四社原名陈家寨。村民以陈姓为主,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而来。村子西侧不远处,还保留有陈家大院的废墟,如今已是断壁残垣。
陈爷现在的房子位于村子西北角,土坯墙,分里院和外院。里院住人,外院养牲畜。这是西北民居典型的建筑风格,土匪来抢劫,宁愿让他们抢走牛羊车马,也不能让土匪伤害性命。
而他最早的家,则在距离现住房子西南一公里处的一片耕地中。如今那里种了棉花,只有当这个老人弯下腰来,用手扒拉着棉花地边一个小沙包时,才能找到一点人居的痕迹。“看看,这里的土和别处的不一样,这就是我家最早的房子。”陈爷说。
那5间最早的土坯房是被风沙打垮的。5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西边不住人的那间房子屋顶被沙子压塌,沙子旋即灌满了房间。东边的墙由于负重,墙体开始倾斜。整栋房子摇摇欲坠。
为避免房子倒塌伤人,他的父亲只得另外选址盖房。1953年春季的一天,全家11口人搬离老房子。不久,房子果然塌了。
因为缺钱,他的父亲只搭了两间窝棚。大人们住在窝棚中,其余的人到别处借宿。沙漠昼夜温差大,天气暖和时还好对付,一到冬天,西北风呼呼地刮起来,住在窝棚中的家人只能紧紧地挤在一起,靠相互的体温取暖。
风把窝棚吹倒也是常有的事。一觉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天空。
3年后,陈富国的父亲终于凑足了钱,在窝棚的旁边盖起了4间土坯房。
那5间老房,原先在村子最西头,往东并列还有6户人家。自从老房倒塌后,没人打理沙子,紧邻他家的那一户就变成了风沙直接侵犯的对象。那一户的房子很快也塌了。接着是更靠东的一户。几年内,这几户人家的房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下。他们开始在陈富国的新家附近扎堆盖房。
然而上世纪70年代,陈富国家的新房子又在风沙中倒塌了。他不得不往东北方向再搬出500米,举家搬到了现在的地方。
风沙把房子夷为平地后,村民就在这些平地上种庄稼。种庄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常常是今天种下,明天风沙一起,刚播下的种子就被吹得一干二净。村民们只能反复播种,直到播下去的种子生根发芽。春季播种,不折腾个两三次,“那是老天爷开眼照顾”。即使错过播种季节,那些靠地糊口的农民,也要播下种,因为“播种后就会照料这块地。要是不照料,土地很快就被沙埋了,第二年就没法再种”。
一些人家实在无法忍受风沙的折磨,纷纷“逃”往新疆、内蒙古、四川、东北等地投亲靠友。到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的人口减少了将近一半。那个在上世纪 70年代已然发展到200多人口的村庄,一下子就空了。现在,虽然村里的在册人口数又恢复到200多,但大部分人并不住在村里。
民勤绿洲的西线,就这样一点点在收缩。而它的东线,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尽管沙漠中多刮西北风,东侧的腾格里沙漠对民勤绿洲的影响相对略小些,但从卫星地图上看,绿洲的东线北部,依然被来自腾格里沙漠的风沙削成了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直线。
沈嘉道所在的下润六社,便处在这条直线的下端,即三角形最东边的角上。一望无垠的腾格里沙漠,就在这个村庄北面仅仅50米开外。
沈爷并不比陈爷幸运多少。这位64岁的老人,也搬过两次家。从原先的家,搬到现在的住址,一家人往西南方向撤退了足足两公里。他家早先的房子,如今已成了沙漠的一部分。
沈嘉道一家老小的撤退,意味着,腾格里沙漠已经将绿洲的东部吞噬掉一大块。
当90多万亩流沙、60多个风沙口昼夜不停地紧逼绿洲时,绿洲一点点退却。流沙以平均每年3~4米的速度向绿洲腹地推近,部分地段速度高达每年10~15米。曾经绿树成荫、土肥水美的地方,不久便成为不毛之地。
陈富国所在的新沟四社以西5公里处,原本有一条大西河。这条河沿岸,汉代设过郡,唐代驻过兵,明代有将士屯垦。如今遗址还在,但绿洲退化了。
大西河最后一次有洪水通过的年份是1924年。80多年后的今天,河道依稀还能辨认。卫星地图上清晰显示,从大西河至现在的绿洲边缘,一大片区域,已经完全荒漠化。这块区域,按民勤县林业局党组书记路林平的估计,有现在民勤绿洲面积的三分之一大小。
即使在绿洲腹地中,裸露的沙丘也随处可见。
沙进人退,近60年内,共有3.5万民勤人背井离乡。
求水
8月初的那场黑风,竟然带来了少量雨水。等风势稍弱一些,天空中先是落下几滴雨,不大一会,小雨就哩哩啦啦下了起来。
陈爷站在打谷场上,任由小雨打湿他的衣服。“要是能下上20毫米,今天晚上我杀羊庆祝。”他非常清楚,不足10毫米的降雨量是无效降雨。
这是陈爷今年记忆中第三次降雨。前两次降雨都可忽略不计,他把希望寄托在这次降雨上。他靠捡破烂糊口,没有种田,不担心庄稼缺水。但院墙外的200多棵树,已经5年没有浇水了,十之八九已经干枯。他希望这次降雨,能让它们喝个饱。
那一天的雨,也牵动着沈嘉道的心。这位村里的老支书,在过去的20多年中,带领村民种植了5000多亩树木,试图把沙漠阻挡在这道防风墙之外。但是,那些沙枣树需要水,梭梭草也需要水。因为缺水,那些挨近沙漠的树木同样很长时间没有浇灌了。每当天空有降雨的征兆,他就在紧张的企盼中焦灼不安。因为一旦降水不足,那些树木最终干枯,就可能意味着再一次搬迁,再一次沙逼人退。
小雨打湿了地面,最终在新沟四社没有降够20毫米,陈爷的那些树依旧干渴,他也没有宰他的羊。一只羊的价钱,相当于他和老伴两个月的生活费。
但沈爷稍有宽慰。下润四社的小雨下了近一个小时,院子中的泥土地上,居然有了几洼积水。
在这个年降水量只有110多毫米、蒸发量却高达2600多毫米的地方,水异常珍贵。以至人们戏称,降雨的时候,就连爱骂人的领导都不骂人了。
不过,在50年前,民勤绿洲是不缺水的。
陈富国小时候到沙漠放牧,从来不带水。渴了,用手在沙子中挖几下,就能喝到清冽甘甜的地下水。有的地方,“用脚跺几下就能跺出水来”。
下润六社的北边,原先也是水草肥美的地方。沈嘉道小时候,经常在村庄附近的小湖泊中嬉戏。稍长一些,他经常赶着骆驼穿越腾格里沙漠到内蒙古做生意,即使走出50公里开外,挖上一米多深,也还能挖出水。
但现在这些都只是回忆了。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水日渐成为一个大问题。来自祁连山的融化雪水,原本源源不断地滋养着这块绿洲。但随着祁连山雪线下降、上游截流,流入民勤的水越来越少。再加上人口增多、过度耕种等,民勤越发“水贵如油”。目前,流经民勤的石羊河只能提供不到1亿立方米的水资源,民勤仍缺水6亿立方米。缺口只能靠地下水补充。
地下水位也急剧下降。原先地下水位不足1米,现在井要打到二三十米深,才能出水。但这些水,大都已经盐碱化,牲畜不能饮用,灌溉不长庄稼。要想得到好点的水,不少地方井要打到百米深。
争水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据说石羊河上游截流后,民勤一位县领导曾带人去炸水库。水库未炸成,领导最终受了处分。这个故事,官方并未记载。但在民间,人们都津津乐道于一位县长带人炸水库的“壮举”。
沈嘉道对争水的故事也并不陌生。20多年前,下润六社旁边打了8口井,为附近的村庄供水。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抽,六社的用水却越来越困难。六社的村民于是经常在半夜时分,将电源切断,或者将水渠扒开,浇到自己的田地里。
直到现在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争水的事才不再发生。然而说是自来水,在新沟四社,每5天才供一次水,每次仅半小时。水量不大,陈富国每次只够接一五斗缸的水。可他养了10只羊、一头猪、一条狗和10只鸡,这点水远远不够。他只能节约着用水,早晨只用一碗水洗脸,然后将废水攒起来。攒几天可以洗一次衣服。洗衣服的水,澄清后再喂给牲畜。
即便如此节约,每个月他还得到5公里外的乡里买3次水,每立方米0.5元。他家没有拖拉机或大牲畜,只能和老伴用架子车拉回来。通常拉一次水得花两小时。架子车那两只核定载重量250公斤的轮胎,每次都被压得瘪瘪的,爆胎是常有的事。
灌溉用水也被限制。去年各村的机井上加设了供水装置,虽说是按需放水,但通常不能满足需要。
陈爷的大女儿,嫁到另一个邻近沙漠的村子。今年,那个村的水量远远不足。当地政府要求村民建大棚,但村民认为不合算,拒绝了政府的要求。其结果是,水送得更少了。
作物也因此受了影响。一种名叫友谊瓜的西瓜品种,用水充足的话,大的能长20斤重,小一点的也有七八斤。但是今年的瓜,因为没浇够水,大一点的不过六七斤,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西瓜比比皆是。
因为缺水,全县已有13.5万亩人工沙枣林枯梢和死亡,35万亩白刺、红柳等天然植被处于死亡或半死亡状态,50万亩林地沙化,近400万亩天然沙砾草场退化……民勤县的公路两侧,随处可见大片死亡的植被。
记忆
柴湾也在渐渐消失。
那由一个个白茨包、红柳包等固定沙丘组成的柴湾,不仅给村民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还是绿洲天然的屏障。有研究指出,这些固定沙丘,可降低风速50%左右,增加相对湿度20%上下。
在陈富国还是孩子的时候,新沟四社西边的柴湾内沙枣茂盛,红柳成荫,苇子长得有两人高。他和小伙伴经常在柴湾内捉迷藏,玩着玩着有时会在树丛中迷了路。
身处下润六社的沈嘉道,也在柴湾中度过了美好的童年。芦苇丛、酸胖、湖泊、沙枣、黄杨、兔子、狐狸、野鸡……无一不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那些曾让陈富国和沈嘉道的童年充满乐趣的柴湾,现在基本已经看不见了。沙漠推进到了眼皮底下。
在沙漠边缘求生的人们,向来注重保护柴湾。史书记载,清末民初时,风沙沿线的村民为了封育柴湾,自发组织了“柳会”、“柴会”、“风沙会”、“风墙会”等管护组织。看管柴湾的人,被称作“柴夫”。
这个自发组织约定,禁止村民在柴湾内打柴、铲草、放牧,否则,将会面临罚粮和罚款的惩罚。组织每年定期开一次会议,这一天,凡触犯柴湾规章者,自动前来交罚款。若有违抗不交者,则召集众人到其家中卷铺盖、拔饭锅,以示惩罚。
直到现在,这些约定依旧有约束力。生活在沙漠边缘的人们,即使没有柴烧,也不会去柴湾拾取死亡的枯树枝。紧临新沟四社的一个大沙丘上,有一大片死亡的红柳树,红柳枝散落在沙丘上。在煤价飞涨的年代,这个村子尽管人均年收入不足800元,村民们也不去动这些树枝。
“寸草遮丈风,流沙走不动。老辈人告诉我们,要想保住命,就不能动柴湾的东西。”陈富国说。
尽管如此,由于缺水导致植被大面积死亡,柴湾中那些固定的沙丘活跃起来了。它们逐渐变小,向绿洲腹地推进,一段时间后,逐渐消失。
陈富国记得,村子西边原有一个10多米高的大沙丘。它在上世纪70年代向里移动了约500米,变得只有一半高了。现在,它又向里移动了约500米,变成了一个小沙堆。
在村里人看来,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沙丘活化了,屏障不在了。
在民勤绿洲的北部,曾经有过一个青土湖。那个由祁连山雪水哺育的天然湖泊,西汉时期“水势浩淼,波光粼粼”,面积有4000多平方公里。即使到近代,青土湖依然还有400平方公里的水面。然而到上世纪70年代,青土湖从地图上完全消失了。有水利专家称,“青土湖是中国历史上最短时间内消失的最大湖泊”。
半个世纪前,青土湖畔还牛羊遍野,骡马成群,羊大得“能撞倒人”。人们能捡到野鸭蛋、鹅蛋。当地人赶着骆驼,绕湖东侧到内蒙古阿拉善盟,即使快点,也须走7天。等到湖面缩小后,一般走3天多就能到达。
如今,青土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沙漠。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从干涸的湖床上穿过。这条马路,也成了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的分界线。
伴随着青土湖的干涸,袭击沈嘉道所在下润六社的风沙,变得越来越具破坏力。
湖泊有水的时候,来自西边巴丹吉林沙漠的风沙穿越湖区时,力量还会有所衰减。可眼下,巴丹吉林沙漠的风沙没有了障碍,长驱直下,与腾格里沙漠的风沙合二为一,直接袭向下风口的下润六社。
再加上柴湾的退化,在沈嘉道的感觉中,近些年风沙越来越大了。
更遭殃的是青土湖南岸的那些村庄。数十万农田被迫弃耕,数万人搬迁,废弃的村庄随处可见。湖区这个曾经的国家商品粮基地,如今变成了生态贫困区。
未来
柴湾消失了,那些大的固定沙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人工防风林。尽管树木长得郁郁葱葱,陈富国却并未感觉到风沙有所减弱。
起大风时,他家西侧的院墙外,照旧会形成沙堆。前几年,那些沙堆爬上了围墙。后来,他雇铲车清理了,花了他200多元。在沙漠边缘生活了约70年,他早已习以为常。
为保住自己的房子,他在房子盖起后不久,就在院子周围,陆陆续续栽了200多棵树,有白杨树、沙枣树和红柳树。修房子、栽树,几乎花去了他全部的收入,他甚至再也拿不出钱来,将房子的前墙换成红砖。然而这个关乎面子和实力的问题,在风沙面前,根本不算什么。村子里的人家几乎都和他一样,大部分收入,都投到了防沙治沙上。
在这场人与沙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人们耗尽了能量。口袋掏空了,力气用尽了,怨气生够了,可风沙却依旧。
新沟四社大部分人家的房子是土坯房,偶尔有看起来体面的几户,也只不过是把前墙换成了红砖。站在村西侧一个沙丘上放眼东望,整个村子一片泥土色。
人们抱怨,即便种地,成本也比外地大。播种后要铺地膜,耕地边上要筑防风墙,多次播种才能成活。
有门路的人早走了。剩下的一些人,也大都有搬走的想法。但对他们而言,搬家不是容易的事,要找个好的落脚地很困难。再说,搬走了,很可能就从此失去了土地。另外,搬出去后修建新的房屋,需要一大笔钱。算过这些账后,许多人只好留在原地,继续和沙漠斗争。毕竟,无论战果如何,至少土地上还能有点收成。
与巴丹吉林沙漠边缘陈富国所在的新沟四社相比,腾格里沙漠边缘沈嘉道所在的下润六社状况要好一些。
这里村民们种植养殖的收入,再加上退耕还林的补偿,人均年收入能有4000元。村支书沈嘉道还在搬迁到阿拉善盟的堂哥那里学到一招:沙丘下种苁蓉。这种珍贵的药材,也能卖不少钱。
人工林中还可套种经济作物。沈爷曾鼓动大家免费承包沙漠。套种也好,种植苁蓉也好,前提是必须把沙漠中的植被养活。
改革开放不久,沈嘉道当上了下润六社的村支书。一上任,他就号召村民植树。在过去的20多年中,下润六社的村民共植树5000多亩,在村子北边筑起了一道长约3公里、宽约一公里的防风林。
早些年,村民种植的幼苗,经常被风刮跑。“大树刮得倒栽葱,小树刮得无影踪”。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种树,因为他们相信,“哪怕是一棵活不了的树,也能抵挡一阵风沙”。
为调动村民积极性,沈爷曾采用“骗”的手段。他许诺村民,大家都植树吧,自己垫钱先把树种上,村里再跟政府要补贴。到如今,绿树都成荫了,可他承诺的补贴始终没有要到手。
但沈爷并没有因此惹上麻烦,“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要植树。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的,至今也没有人向我提过补贴的事”。
尽管收入还算可观,村子里的人还是陆续离开。原先200多人口,现在在册人数只有124人。在村里留守的人中,壮劳力不足15人,小孩不足10人,其余的都外出打工了。
老支书也有好去处。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外地工作,可以养活老两口。但他与陈富国一样,并不想离开这块生他养他的故土。
有学者研究指出,从历史上看,民勤的人口承载上限是20万人,而现在民勤人口超过了30万,生态移民是减轻民勤绿洲压力最好的办法。
这个道理,陈富国和沈嘉道都明白。但他们依然希望政府在移民的同时,能想办法挽留住沙漠边缘的人们,因为“没有人的地方就已经是沙漠了”。
令村支书沈嘉道担忧的是,一旦村里的老人种不动地,浇不动树,地就荒了,树就死了,一片新的无人区就会形成,沙漠也就会卷土重来。村民20多年来的努力,将化为乌有。
毕竟,当陈爷和沈爷在他们各自的村庄里朝着绿洲腹地节节“败退”时,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已经相距越来越近了。这块日渐被蚕食的绿洲,在它的南部,两大沙漠只有一路之隔了。
人们预测说,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年,这块绿洲,也许就会被两大沙漠吞噬。到那时候,再没有什么能阻止第三大沙漠和第四大沙漠融合为一体,变成中国的第二大沙漠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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