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传入西藏,并被藏族人所接受,始于大约公元641年时的松赞干布时代,至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中间经历了几度兴衰、变革。在当代社会变迁中,喇嘛们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他们为什么选择出家,又如何坚守自己的信仰?《环球》杂志记者在日喀则和北京采访了喇嘛和关注西藏生活的藏族导演,听他们讲述喇嘛们的当代生活。
扎什伦布寺里的“80后”
坐落在日喀则市尼色日山南侧的扎什伦布寺始建于1447年,四世班禅时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此后逐渐成为历世班禅举行宗教和政治活动的中心。目前寺庙内有800多名喇嘛,其中包括上百名“80后”喇嘛。
2000年进入扎什伦布寺的喇嘛洛桑扎西今年刚20岁,在日喀则市甲措雄乡小学毕业后,他就来到了寺庙里。“当时觉得书念不下去了,只想到寺庙当一个喇嘛。”洛桑扎西说。
据扎什伦布寺民管会副主任萨龙·平拉介绍,在民主改革以前年轻人到寺庙出家分为三种情况,像洛桑扎西一样自愿出家的是其中一种,此外,贫苦农奴会送子女到寺院谋生,寺庙还会给管辖地下达指标,每年出家人数要达到一定数量。
来到寺庙里的第一年,洛桑扎西只是一名学徒,就是“不穿红袈裟”的,他每天起早贪黑背念佛经,加上小学时有一定的知识基础,一年后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喇嘛。洛桑扎西说:“刚来寺庙时生活很不习惯,现在经书容易读懂了,周围的人也熟悉了,每天的生活变得充实和快乐。” 每天早上6点,洛桑扎西和寺里所有的喇嘛都会来到主殿措钦大殿一起念经,他一天的生活也从这弥漫在大殿里的浑厚念经声中开始。早饭是由寺庙统一在措钦大殿里供应高热量的糌粑和酥油茶。
在措钦大殿内两个小时的念经之后,洛桑扎西回到了自己的殿堂孜宫扎仓继续念经,直到两小时后自己回到僧舍做午饭。
下午3点半,洛桑扎西继续在孜宫扎仓学习佛经,此外还有每周两次的西藏历史文化知识的学习。晚上洛桑扎西还会复习一遍白天学习的佛经,并做出自己的理解。
从时间表来看,洛桑扎西一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在佛经中度过,“这是一个喇嘛必须做的事,我会把它做好”。
看似单调的生活,其实每天都有“调和剂”,给朋友发手机短信就是其中之一。一个月前,洛桑扎西的朋友送给他一个手机,他将手机调成振动,贴身放在红袈裟下面。这一个月他用了50元的电话费,主要是给寺内的喇嘛和寺外的朋友发短信。他说:“有了手机联系朋友好方便,藏语和汉语短信都可以发。”
每周日寺庙放假,洛桑扎西和伙伴会来到日喀则的街头,到藏面馆、茶馆吃东西和看电视,这让洛桑扎西与当下流行的东西有了接触。目前西藏电视台藏语频道正在播放藏语配音的电视剧《霍元甲》和《西游记》,洛桑扎西对剧内人物陈真和猪八戒非常感兴趣,因为“陈真的武功很好,猪八戒的一些行为很愚蠢,他应该是个花和尚吧”。
除了念诵佛经,洛桑扎西时不时还会哼唱一些流行歌曲。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是刘德华的一个歌迷,现在成为了喇嘛,对刘德华虽说不上“迷”,但对刘德华的歌曲依然熟悉。在孜宫扎仓外的红墙柏树下,洛桑扎西偶尔会哼唱那一首久违的《忘情水》。
因为北京奥运会的举行,扎什伦布寺将每周一次的集中看电视次数增加为每天一次,这让篮球爱好者洛桑扎西着实过了一把瘾。姚明的比赛他几乎每场都看,他和伙伴们会为每一个好球鼓掌欢呼,也会为每一个失误扼腕叹息。洛桑扎西能说出不少奥运明星的名字:杨威、菲尔普斯、郭晶晶,“还有那个百米飞人博尔特,他跑得也太快了!”
当然,短信、流行歌曲、电视剧只是洛桑扎西生活的点缀。“我清楚一个喇嘛应该做什么,” 他说,“藏传佛教也有学位,我会努力学习佛经,争取达到更高水平。”
和很多年轻喇嘛一样,洛桑扎西的梦想是获得格西学位。格西拉让巴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僧人修学显宗的最高学位。这个近似于现代意义上博士学位的宗教学位,是不少藏传佛教学经僧人的最高目标。要取得格西学位,必须要精通藏传佛教显宗的五部大论,洛桑扎西说:“ 在佛经上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知道会有很多的困难,但是我有决心克服它们。”
“在别人看来,我们喇嘛的生活可能是不丰富的,清规戒律那么多。但是我们心里知道,有强大的信仰支撑,我们也会生活得很幸福。”洛桑扎西说。
万玛才旦和小喇嘛的故事
藏历新年初一,小喇嘛回到了小山村里自己的家,在外打工的哥哥给家里买回了电视机和VCD,还有一套 “唐僧喇嘛取经”(《西游记》)的碟,小喇嘛高兴极了,在寺里他的师傅老喇嘛经常讲唐僧取经的故事,而小喇嘛最喜欢孙悟空的故事,可是刚看了一点,村里停电了,小喇嘛只好和弟弟一起玩。弟弟在上小学,学习藏文也学汉文,小喇嘛让弟弟给他念汉文课本,弟弟说这些课文他都会背了,学习好了,将来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小喇嘛要弟弟将来给他买一个电视机,弟弟答应了。
晚餐很丰盛,家人让小喇嘛多吃,问他在寺院的生活苦不苦,爷爷在转着,慈爱地看着孙子。
初二,村里人围坐在村里戏台前看传统戏剧《智美更登》,老年人看得泪流满面,年轻人却因为看过太多次而没什么兴趣。小喇嘛和妹妹、弟弟去旁边看录像,录像里香港电影中的接吻镜头,让小喇嘛觉得不快,他带着妹妹、弟弟一起离开了录像厅。在戏台外的小摊上,弟弟吵着要喝娃哈哈,说这个比牛奶还好喝,小喇嘛则爱上了孙悟空的面具。《智美更登》演完了,年轻人跳起了迪斯科。
小喇嘛决定提前返回寺院,他要父亲带上电视机和VCD送他回去,让老喇嘛也能看看唐僧取经的故事,爷爷支持孙子的想法觉得他心地善良,父亲只好同意了。在寺院,老喇嘛把僧人都叫来看唐僧的故事,等到开春老喇嘛就要去拉萨朝佛了,这是所有喇嘛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而他终于能有幸实现这一心愿了。小活佛的家里有电视,于是小喇嘛穿梭在寺院和小活佛的家之间,送着碟。
初三的下午,寺院的祈福大会开始了,小喇嘛犹豫了一下还是揣上了孙悟空的面具,加入了庄严的法会,诵经的声音响起……
万玛才旦导演的《静静的嘛呢石》,以纪实的手法记录了当代喇嘛和藏民的生活,影片在青海黄南自治州的吉哇寺拍摄,片中小喇嘛的扮演者洛桑丹派本人就是一个喇嘛,而小活佛则由巨焕仓活佛亲自出演。影片在日常生活的琐碎单纯背后,有一种来自传统文化精神的深沉律动,每一个人物即使从外部形态上看上去,也都很沉,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从内部拽住他们的感觉,尽管外部世界已经开始触动这块土地。片中不刻意中蕴涵了藏文化的许多本质的东西,比如藏族人对生命、对死亡的基本的看法。比如里面有一句台词:“生命像风中的残烛,财富如草尖的露珠。”
3月5日,《环球》杂志记者在北京见到万玛才旦的时候,他正在忙于为电影频道拍摄的一部纪录片做后期。肤色黝黑,头发蜷曲的万玛才旦说话非常轻,平静温和,一如他影片中那种很沉的感觉。谈到《静静的嘛呢石》,万玛才旦说:“影片记录了喇嘛的日常生活,在西藏放映后,人们说,这就是我们真实的生活。”
万玛才旦说,影片里小演员洛桑丹派的经历和角色非常接近,丹派的家里有很多小孩,他很小就出家了,和其他藏族家庭一样,家里会挑天资比较好的孩子送到寺院,而丹派自己也愿意出家。在寺院里,丹派跟随一位老喇嘛,前一两年学习藏文、佛经、修辞、戏剧、历算,现在一些寺院也会教小喇嘛们学习英语、汉语和计算机课。
丹派在青海的一个小的寺院跟随老喇嘛学习了很多年,直到15岁时出演了《静静的嘛呢石》,影片上映后,当时也有很多记者问丹派拍电影对他的生活有没有影响,他说没有。2007年,万玛才旦在拉萨遇到了丹派,当时,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在拉萨的寺院里做了一名喇嘛。今年,万玛才旦听说,丹派已经还俗了。这件事对万玛才旦触动很大。
万玛才旦的家乡在西藏安多,他离开家乡已经多年,每次回到家乡,他都会感觉到那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道路变宽了,人们的生活变好了。他说,能感觉到传统文化和商业文明之间的冲撞在年轻人身上引起的变化,年轻人更渴望外面的世界,而老年人会抱怨一些传统的价值观念不起作用了。
万玛才旦的儿子今年12岁,也来到了北京。假期里,万玛才旦会把儿子送回家乡,在寺院里生活一段时间,他说儿子很喜欢在那里的生活,但是在用藏语交流时,他还是有障碍,“而且他的脸不像我这样黑了。”
“喇嘛的生活没有想像的那样神秘”
雍和宫是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这里的喇嘛大多来自内蒙古和东北。
3月6日,《环球》杂志记者来到管家嘉木扬·宁杰(法名)的办公室,这里的墙上贴着释迦摩尼和成吉思汗的画像,书架里是佛经和佛教书籍,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机和茶水。
嘉木扬·宁杰来自辽宁阜新,那里有藏传佛教的浓厚氛围,他是蒙古族,爷爷就是一名喇嘛。1983 年,18岁的马志德(本名)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正在家里复习,正好雍和宫来到阜新招生,回忆起为什么想出家,嘉木扬·宁杰说,当时家里兄弟姐妹很多,未来的出路要么是考大学,要么就要在家重复老一辈的生活。那时正落实民族宗教政策,自己的家庭又受藏传佛教传统的影响,雍和宫是每个喇嘛都向往的地方,那里曾是皇家寺庙,“一个人一生中能呆上几年,也是一种荣幸。”
于是,马志德报名参加雍和宫的考试,通过文化课、体检、面试,踏上了阜新到北京的旅程,他带着铺盖、全国粮票,来到雍和宫,成为了后来的嘉木扬·宁杰。
那年和他一起来到雍和宫的还有30多名年轻人,初到雍和宫,寺里只有一些年老的喇嘛。嘉木扬·宁杰在雍和宫的最初两年,是学习阶段,不能上殿,而是跟随老师学习藏文和佛经,每天5点半开始上两个小时早课;从9点到11点,也是诵经和学习经文;下午则是2 点到4点半,晚上还有晚自习,从6点到8点。这个日程表,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嘉木扬·宁杰说,雍和宫和其他寺院不一样,是自己招收学员,自己培养,在两年的学习后,如果自己愿意,经过雍和宫的考察认可,那么就自己写申请,受沙弥戒,然后才能上殿,参与宗教活动,成为一名正式的喇嘛。
在雍和宫26年,嘉木扬·宁杰说现在招收的学员都由寺里供养。“雍和宫是以寺养寺,现在每招一个学员,寺里的投入是5000到8000元,来的车票,为他们准备新的被褥,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伙食都由寺里提供。”而雍和宫招收的喇嘛都要通过文化课考试,有初中以上的文化程度,现在有些人是大学毕业来当喇嘛的。
谈到现代社会对宗教生活的影响,嘉木扬·宁杰说:“宗教也要适应社会,是在不断变化的,喇嘛的生活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神秘,喇嘛和普通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也会有困惑,但是我们是通过信仰解除内心的压力。”
嘉木扬·宁杰自己就是一个狂热的足球迷。在他学习期间,正是中国足球队为圆梦44年冲出亚洲的关键时刻,比赛他自然是一场不落,还会从理论和实践上分析中国队的得失利弊。现在,雍和宫的喇嘛也都可以用自己的电脑上网,至于他们在网上看什么,和别人怎么交流,寺里是不会干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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