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后 我们在纠结中老去

　　五月的温哥华，雨少了许多，阳光好到一览无余。窗外绿草绵延，林木丰茂，花开灿烂。又是一年毕业季到来，又是一批人在所谓的“功德圆满”之后去意彷徨。

　　孩子们拿到了或心仪、或向往的大学offer，他们的人生将翻开新篇章，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这时候被松绑的父母自由了反倒不知何去何从。别说那些就奔着培养孩子而来的一家两制的新移民们在决定去留的问题上开始了热烈地纠结和反复地思考，就连一些当年抛家舍业连根拔起的老移民在孩子读了大学之后，竟然也开始琢磨起“回去还是留下”的问题。至于财大气粗的有钱人，你以为他们不闹心?回去还是留下的纠结让金钱变得不那么万能，这还真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先说那些一家两制的移民家庭，爹妈为了培养或陪伴孩子、为了家庭经济的稳健，为了孩子教育经费的充足供给，不得不亲身上演着牛郎织女的苦情戏。牛郎在国内春耕夏种“打粮食”，秋收冬藏“备银两”;织女在加拿大巧妇弄炊兼上房揭瓦、谆谆教子之外还得琴棋书画并神通广大。无数时光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终于盼到孩子拿offer进大学、可以独立了，自己也算功德圆满，接下来眼见着就是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大团圆戏码了，却出现了峰回路转，牛郎和织女在面对归去还是归来的问题上，开始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们之间隔着太平洋时，日盼夜盼的是团聚;当他们终于可以逾越这个距离时，蓦然发现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距离，而是生活的态度还有习惯的改变。

　　牛郎的事业在国内，织女的情怀在山水。牛郎依旧风风火火走江湖，呼朋唤友、不是推杯换盏就是把酒言言欢，出差不断，应酬排满，口中说着身不由己，其实却是乐在其中。织女在加拿大的山水中清修多年，只问风月不谈世事，知己一二，清茶两杯，闲来行山走水，时光无聊时报个课程学学英语，学学厨艺，弄弄插花，烤烤蛋糕。回到国内，牛郎觉得对织女最大的体贴就是不再让她身系围裙、决战厨房;但织女已建立起健康理念为先导，天天ORGANIC挂嘴边，已经吃不惯外面餐厅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完后还心里嘀咕原料的来源疑神疑鬼，把吃饭活脱脱变成了受罪。牛郎加班加点是常态，织女独守空屋，等不起一餐三热还不见人影。牛郎推掉了出差，带着对织女的歉疚加完班立时三刻就赶回;织女忍着回国之后反而百无聊赖、难以定位的生活，看着曾经的闺蜜们还在职场呼风唤雨，自己高不成低不就只能赋闲家中，心里又怎一个失落了得。待到牛郎回家来，尽量把疾言利语的抱怨频率降到最低，牛郎把万般隐忍咽进肚里，两人都憋屈着觉得忍让了太多，那份当年隔海相望时的委屈更觉得少了对方的体贴和心里盼望的补偿。

　　到底在哪里生活，牛郎和织女开始了拉锯战，但终究落得个纠缠不清。对于定居加拿大的想法，牛郎是彻底否定，因为在加拿大如果家庭经济建设搞不上去，牛郎心知肚明，那时遭受的抱怨和白眼估计比现在更严厉。回国团聚定居吧，在众人眼里最合情理的解决方案，织女始终搞不定。因为回去后面对空巢，觉得心无所依。国内想报个插花、厨艺，文学赏析，那都是为职场金领量身设计的，时间不是晚上就是周末，正是自己和牛郎需要共度的时光。关键还费用惊人，比起加拿大社区学院和community centre里物超所值的培训课简直是天壤之别。更糟糕的是，如果不能克制自己对牛郎的诸多抱怨，还有可能变成不招待见、喋喋不休的怨妇。与其如此，不如让距离给彼此还留点儿惦念的余地。于是，有人就这么扯着扯着，在飞去飞来中竟也是几年时光疏忽而过，纠结中，眼见孩子都要大学毕业了，牛郎和织女的戏也没个结局，人却已慢慢变老，但不是那般坐在摇椅里相依相守的完美画面。也许人生原本就是一个始终不完美却不断追求完美的过程吧。

　　再说那些当年连根拔起、义无反顾来到加拿大的家庭，在孩子读大学后，竟然也开始在回去还是留下的问题上反反复复地纠结。孩子已大，父母已老，是该回去尽份孝心了，这是最说得出口的理由，也是最能打动自己的理由。更多是看着国内各个领域都风生水起，自己在加拿大虽然也有房有车但波澜不惊的日子一眼望穿总是心有不甘。尤其错过国内00年之后十年快速发展的人，觉得国内好像到处都是发财的机会，要不怎么现在来的移民就那么财大气粗，拿钱不当钱呢?孩子上大学了，加拿大平静的岁月一览无遗能看到退休，自己都能算清挣得到的那点儿银两，“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于是，这些当年破釜沉舟的老移民，竟然又来一次破釜沉舟，送完孩子卖了房，扛起行李就回国了，要投身国内火热的经济建设中，把自己失去的十年补回来。有的回去找到了感觉，终于让多年不温不火的生活重新燃起激情。也有的回去之后发现，十多年的改变让自己加拿大式思维已无法适应国内的环境。一个定居加拿大十几年的人，回去后谈生意，一是一、二是二，没有迂回，更没有灰色地带，次次几乎变成砸场子的角色，吓得合伙人再不敢带他玩儿。也有人回去后发现连饭桌儿上的笑话都听不明白，搞不清包袱抖在哪里，彻底和国内生活脱节。职场、商场上往往是明规则尚未搞懂，潜规则的不清不楚已让自己死得不明就里。

　　还有那些不差钱儿的投资移民家庭，孩子上大学后，已经实现经济自由的他们竟然也在飞去飞来中纠结。回去待着吧，不是冬天没暖气就是夏天黄梅雨;不是觉得空气脏就是觉得水质有问题;公司里隔三差五再碰个工商税务的找茬儿，招投标时的暗通款曲，心下不胜其烦。这时别人朋友圈里再晒晒温哥华的美照与吃喝玩乐，就更加按耐不住，急急火火打着飞的来了。住在温哥华的豪宅里，天天钓鱼摸虾、上山下海终究不是个长远追求，就此退出江湖似乎又终有不舍，觉得毕竟还年富力强不到退休的时候，何况身边还有一帮天天买房子置地到处搞投资的朋友对你的赋闲状态大加鄙夷，嘲笑你小富即安不思进取。作为一个社会动物，没有哪个能活出三界外、跳出五行中，终究都是俗人一个，功名利禄的欲望大小而已。

　　牛郎织女的戏还在演着，破釜沉舟的故事也在继续，不差钱儿的人们在豪宅里叩问生活的真谛……纠结着，纠结着，移民们就已慢慢老去，依旧搞不清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有云：“一朝起，一朝落，一朝挥笔一朝错;一念佛，一念魔，一念心痛，一念折磨。”终究是妄念太多，烦恼便多。（作者：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