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在多伦多:谈谈俺家门前的那二分自留地花园

　　自打在多伦多居有定所了，俺家门前的那块小庭园便成了内子的试验田。空闲时拿出学大寨的那股劲头，不停地耕耘翻倒着这片自留地。先是试着修整将前房主留下的那缺少皮没毛的茵坪，无奈仍旧像个赖痢头似的，泄气后干脆斩草除根连锅端，再改种上灌木花卉。又不想一成不变总是老面孔，就不断地更新。反正是自家的一亩二分地，可随心所欲折腾。

　　居家周围几个大商场都季节性地附设有花园部，出售各种花草植物和园丁用具，方便极了。社区中心还免费供应有机肥料，每年早早就来通知，规定日子里大卡车在附近的公园卸下来一大堆，任由居民们拉回去肥田沃土，等于替市政府工作、绿化城市。俺们也去过周围的Casa Loma古堡、多伦多植物园(TBG)、皇家植物园(RBG)等观赏，也参加TBG组织的年度活动：一日游市内不同区私家住宅后花园。这些见识和熏陶皆有助于内子施展她的雌才大略。

　　当然新手上路，不敢造次，起初从朋友那里东家挪点儿，西家挖点儿的，自己再买点儿，加上风播鸟衔来种子莫名其妙生出来的一些“飞来花”，几年后不觉竟发展到坐拥四十种之多。虽然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和名器，但主要常见的花色品种均有了，花花绿绿、参差错落，诧紫嫣红，惹得路人经常留步探花，评头品足，偶尔可见来拍照的。

　　邻舍们路过时见到弯腰在园中拾掇的女主人，不时地递上几句夸赞，或者索要花种子，询问某些栽植细节，甚至有说这是全街上最漂亮的花园，充分肯定了内子的辛劳勤作，她的心中自然乐开了花。

　　回想俺们往昔度过的岁月也难怪：常年疲于养家糊口，又蛰居在筒子楼、公寓里，无心无暇无条件“沾花惹草”。纵使有幸游历一些中外的御花园、宫廷苑，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除去望花感叹开开眼界以外，未曾用更多心思去琢磨，没有这些闲情逸志。所以一直到移民了加拿大，有了自家的小院，思想才开始转型。

　　太太这方面的兴趣与爱好心较强，愿意捷足先登，没想到她还蛮有福的，室内户外的习作都挺给她争气的。浅尝得胜越激发了她的兴致，闲暇时越多扑在了花丛中，培植刨剪的陷了进去。我也慢慢开始注意起园艺来，方才发现周遭的户户庭园花红柳绿，争俏斗艳，以前竟然有点熟视无睹。于是就更加使得你不得不费点心机装点一下自己的门面，以免有碍整个街区的观瞻。同时明了弄花养卉是美化居住环境的举措、调剂单调生活的情趣之一。

　　可以说没啥花鸟鱼虫雅兴的我，是被老婆的“铁姑娘”精神和高产硕果所感染的，才时不时地到自家的小园子转转，欣赏一番，初时算是爱屋及乌，用内子的话说是在故作姿态应景儿、取悦于她，尽管心中仍会有一丝妇耕夫随的满足，后来我真有了由衷的感觉。

　　那奇花异草，招蜂引蝶翩翩起舞的勃勃生机，辄叫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内心深处油生出一种大隐于市、依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之感。而且一向五谷不分的俺由此也认识了一批原先只知其名不知其实的花作物，竟意外地在这方面扫了点盲。

　　俺家园子里最早绽开的是那些郁金香，在雪皑皑了一冬、乍暖还寒之际，她首先带来春天的信息，故而格外招人喜欢。其后到来的旺盛花季里，不同的鲜花竞相依次怒放开来，怡红快绿，千奇百怪，各按其时，成为美好的意境。随着各花的花期长短不一，它们又渐次凋零萎谢，使人发“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幽古之思。

　　姗姗殿后的要属菊花，它像是在力挽萧瑟颓势，给肃杀晚秋点缀一缕盎然生意。那开春便赤上枝头、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日本枫，此刻也在万里山河一片红中，欣慰地在丛中笑着。及至凛冽寒风今又是、一片白茫茫之际，惟余松树面不改色地喷青吐翠，叫人记起“义人生长如香柏树，年老时仍满汁浆常发青”诗句。真个是各从其类，春华秋实，四季稼樯，天下万务皆有定时。

　　所以，种花人、观花客们，用不着像葬花的黛玉，为花开花落伤情，倒是要儆醒：少年莫嗔白头翁，花开能有几时红──尊耆敬长，孝敬老人，人人都有年迈衰退的时候，白发才是荣耀的冠冕呢。也当记住：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盛──趁着花好月圆，及时行道中之乐，享受天地主宰给人的好日子;即使将来日薄西山，也泰然处之，大自然的规律也，谁也不能违背。

　　正鉴于此，内子种花时注意间插开来，按着其花期选择花种分别栽种，让园子保持花开花落、此起彼伏，始终不缺花朵在笑靥迎人。当花草过度繁殖时，她也毅然分挖送人，几年下来移出去的足可建几个分园了。

　　群芳之中，玫瑰绢绣华丽，色彩斑斓;但是有蒺刺，不慎被扎着，怪扫兴的。牡丹雍容华贵，一枝独秀;可惜花冠太重而垂头耷脑，有点美中不足。大丽婀娜多姿，妩媚妖娆;却忒娇贵，入冬前得挖入室内保存，挺麻烦的。花族之内，那些多年生的品种，花开持续的时间较短，“昙花一现”，但年年会自土中重生;而一年生的品种，花开较为持久，数月不衰，但寿短不能过冬，可见没有十全十美的草本，亟难评出谁可以独占花魁。

　　由此也暗示着人们，凡事追求尽善尽美的心理是不可取的，属于不合实际的过分苛求，从而叫人徒生无尽的烦恼。事物若是圆满的没了缺陷，那就是它的缺点，真正的美是残缺的;人生若是完美的没了遗憾，那就是它的不全，真正的幸福是抱憾的。这便是上天定的自然律。因此，对事不必那么一丝不苟，有点儿欠缺的存在是正常合理的;待人毋庸那么斤斤计较，甭期许过高的企盼冀望，反当豁达宽谅，这一来就心平气和、海阔天空多了。

　　细心观察，园中有些花木在阳光下蓬勃向上，有些在荫凉地郁郁葱葱;有的在石块底匍匐蔓延，有的在砖缝中亭亭玉立，均各得其所。这些缤纷绚丽、别致精美的蕊瓣蕾萼;五光十色、百态千姿的奇葩异草，不可能是一句“天地造化”了得，一个“自然选择”能蔽之的，它只能是造物主的完美杰作。原来如此光怪陆离、丰富多彩的花花世界，往日之所以视而不见，乃因为仅仅用眼睛去瞅，没用心来读。如今心眼打开识得泰山，便叹为观止而折服。

　　“花儿朵朵向阳开”、“万物生长靠太阳”，此理从前是在纸上风闻，现在花园里我都亲眼得见了：无论阴晴，所有的花头总是迎着日头的轨迹微转，所有的枝叶都是朝阳的一侧丰满旺相。哇，连“昨日花开今日谢”的低级植物都明白饮水思源，寻觅维生的元素，光热的源头，“百年人有万年心”的万物之灵，岂不更得心被恩感，寻找生命之元吗?千万要懂得好生地孝敬父母、尊重师长---这些给了你我生命、百年树人之辈呵。

　　有时候内子突发奇想，欲把园囿调整重新布局一番，遂移花迁木，结果却发现，要么蔫蔫枯槁、不幸夭折了;要么一蹶不振、奄奄许久，果真是“树挪死”。可见轻举妄动，随意改变它们的境遇，往往事与愿违，一定得合天时地利之宜才行。应了箴言“栽种有时，拔出所种的也有时”，先贤所言极是。

　　人、花其实一理，背井离乡来到海外的淘金者，哪个不是十年寒苦才扎下根的，固然大都“人挪活”了，可很长时间都缓不过劲儿来。这便提醒人们，遇事要审时度势，耐心等待、别操之过急，切莫凭着心血来潮，鲁莽行事。硬揠的苗不长。当人学会了接受“不理想”的现状，不再跟无法改变的事实抗争时，反而能顺势、开创新局，人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论起来俺那极普通的前庭，相对大宅豪门的深深庭院来无法比拟，可细观后者，大部分的面积由草坪来填充，花与树仅是偏安一隅、或者旁踞一边而已，并不是阖园皆花木的。所以俺的方寸地出产的花类数目就不输于它们，当然她也常道：若花园再大的话也顾不过来了，而请花匠打理就完全是另外一桩事了，现在这样刚好，满知足的，自己开垦的劳动成果品味起来滋味不一样。

　　别看小苗圃挺袖珍的，但操持起来不少费力，太座可忙乎了：翻土施肥、浇水剪枝、灭虫、搭架子，暴风雨里还披上蓑衣去插棍绑扶──好一个护花使者，勤力劳动始换得花团锦簇，得以体会儿时所诵“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那种喜悦。躬亲培育、十年树木的辛苦与乐趣，跟“别人栽树我乘凉”的感觉是大相迳庭的。而无心垦荒、无意修葺，自然就没得这般收获，所谓的“多种的多收，少种的少收”是也。

　　俺有时瞧着老婆在园子里蹲下起来的忙碌背影和身旁葱郁的胜利成果，也诧异感触不已：其实自小念书长大的她原本也是门外妇，最多的栽培经验就是童年时好奇玩耍、在窗外种棵向日葵啥的。如今通过看报纸园艺版和实地摸索实践，竟也逐渐自学成才，在朋友小圈子里算是“行家里手”了，实料想不到过去拿手术刀的手现在操着花铲草剪也卡嚓嚓利索。真个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呀。

　　由此可见，人的潜质是其实是很大的，只是没有到那个份儿上自个不晓得，或未去挖掘罢了。当条件具备，或者背水临渊时，始发觉自己居然还另有把“刷子”。这对于新移民或许不失启迪：不一定非要墨守成规、找对口工作，若是独辟蹊径、另起炉灶，未必就一事无成，说不定更棒。不妨大胆的试试看，没准儿就在新大陆无意插柳柳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