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澳洲的姨父突然脑出血病逝,我们在加拿大的亲戚就一起发了慰问信和赠送帛金。过了几个月,澳洲的表姐把葬礼过程的录像制成DVD发了一份过来,还附上她两姊妹为父亲写的祭文。整篇祭文以时间顺序重述了姨父的一生。我们父母那一代人,经历过新中国成立,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几个重大的历史阶段,怎么写都是故事,姨父的也不例外。
妈妈看完了,感触地说:“写得真好,朴实动人,充满了感情和爱戴。” 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死了以后,我看你也写不出来呢!” 她下一句我就不爽了。
“怎么写不出来?这文笔算什么?!” 我不喜欢妈妈老是拿我们兄妹几个和表兄弟姊妹比较,人家哪个考上重点中学啦,哪个最早留学出国啦,哪个第一个买车啦,等等都要说我们不够好。我们做得好的她自己又谦虚,从不在人前提,更不会对我们有所表扬。
妈妈补充说:“我不是说你文笔不行,而是你不知道我们一生的细节。我哪年参军支边,哪年工作,哪年给批斗,所经历的苦难,你清楚吗?” 我说:“那你可以写回忆录啊,我到时候参考你的时间大纲就行了。”
“不光是时间大纲的问题。我这一生拼搏努力,意义在哪里,你未必领会得好。” 我妈就是这样,事事一丝不苟,严格要求自己和别人。凡事能做得九分的要追十分,能做到十分的要做十一分。我无奈,就半开玩笑随口说了句:“那我现在就写一份草稿,您先过目,不满意的拿红笔批改一下?” 她还真的同意了,而且不是开玩笑。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人。出国前她是新中国的女性,无神论者,退伍军人,单位的骨干精英。她十六岁丧父,外婆无力养育六个子女。作为家中长女,妈妈十七岁就参军工作,担当了父母的角色。她每月领到的薪水除了留一点自己必须的,其他都拿去供弟妹念书,直到最小的舅舅上完大学,每个弟妹都成家立业。她是学俄语出身的,中俄关系恶化后俄语派不上用场,她便自己自学学英语。记得小时候常看见她拿着个收录机在那里捣腾。我问妈妈你在听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啊?她说“我在听美国之音,不要跟人家说。” 那时候信号时好时坏,叽里咕噜简直就跟搞地下工作似的。如今已经七十八岁的她,仍然没有一天停止学习,没有停止工作。自己用电脑编印教材,她在同龄人当中是最IN最UPDATE的。她还有能力照顾别人,还愿意冒着风雪走到自己侍奉的教堂去教ESL。
信奉主耶稣后,妈妈更觉得死后去天堂是更好的事情,对安排后事毫不忌讳。她遗嘱一早写好,葬礼所需的费用也预留出来。我问她要火葬还是土葬,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是火葬,人都死了,还占着地球一块地干什么?” 我再问:“骨灰呢?要带回中国老家吗,还是放在这里?” “哪里都不用带,找个地方撒了就行。也不要放你们兄妹几个家里,好好的放个坛子干什么?你们要想我,怎么都会想的。”
我很佩服她这种心态,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这样泰然,去批改自己的祭文。也许她觉得她一辈子为自己为身边许多人创造了机会,无路铺路,铺好了再扶上马走一程,无怨无悔,离世以后也要传达最后的信息,给她顽强的一生划上完美的句点。我自叹不如,只有好好地把这篇祭文写出来,不以悲痛的心情悼念她离去,而是以崇敬的心情celebrate她的生命。她会永远看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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