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有一个非常有典故的原名叫何思齐,他妈和他说你要见贤思齐。二子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朋友都叫他二子。时间长了,二子那个很赋有文化底蕴的原名没人记得了。二子打小就好看书。大院里别家孩子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二子端坐于窗前看岳飞传。二子号称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仁和,时常戏谑地说自己熟读三列国东西汉水浒聊斋精忠传,红旗谱三里湾杨子荣智取威虎山。
2005年二子从卡尔顿大学毕业后到了多伦多,揣着他的学位证和一腔的意气风发想要在这个城市弄出点响动来。二子的父母希望二子别在外面折腾了,回国谋个好职位,和单云结婚,好好过日子。单云是二子的初恋。人都说这个世上所有的初恋不是输于终成眷属的倦怠,就是败于难成眷属的无奈。二子觉得他和单云的感情不会因为分居两地而心生他念,更不会因为朝朝暮暮而彼此生厌。
二子在多伦多的第一处住所是租的一栋很旧的House的阁楼。房子起码有30年的房龄了。门廊依稀可见剥落的油漆,楼梯走起来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房东本就是抱着以房养房的心态,并没有细心拾掇。房东是武汉人,养了一只大花猫。大花猫时常懒懒地趴在门廊的破沙发上睡觉。二子把阁楼收拾了一下,房东添置了一两件家具。多伦多的冬天十分的漫长而又寒冷,老房子的阁楼更是寒冷难抵,二子买了个电暖器。那段时间二子除了发简历、找工作、历经各种面试,就是守着电暖器给单云打电话和MSN聊天。
二子和单云还在上高中时,单云特别爱喝珍珠奶茶。单云只喝原味的珍珠奶茶,不要糖,双份的珍珠。单云对二子说只要二子给她买够520杯珍珠奶茶就嫁给他。二子并没有给单云买够520杯珍珠奶茶就出国了。
2005年的冬天,二子数着手里第519张电话卡对单云说假如他打够520张电话卡单云是否能嫁给他。
二子开始四处看房,希望可以在单云来之前找一处更舒适的房子。后来二子觉得朋友萧城住的公寓最适合。就在地铁站对面,大楼的底层就有超市,大楼的对面是语言学校。大楼里还住着一些其他的朋友,单云来了以后不会太孤单。房间有大大的落地窗,木质的地板,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有前任住户留下来的一个木头的花架子。单云喜欢一切木质的东西,单云说喜欢木质的纹理安然。二子在阳台上放了一张藤制的躺椅,椅子的造型很独特,很像一个蜗牛的壳。很久以后,二子还能想起单云初见这张躺椅时眼中的雾气。很久以后,二子还能想起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单云蜷在躺椅里的身子。不敢幻想这么多年了她又是这样的触手可及,一伸手,一低头,单云便完全属于他。
二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在多伦多拥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公寓或是House并没有十分的坚持,只要单云喜欢。木质的地板,纹理安然。阳台或是门廊可以放下单云最喜欢的躺椅。为了这一切再重的房屋贷款、再清苦的生活都是值得。只是二子没有预期到那个喜欢木质纹理安然的单云,那个喜欢蜷在躺椅里看书的单云,那个喜欢喝原味珍珠奶茶的单云并不如他那般热衷于这样的生活。二子没有想到单云静静的表面下是心底的挣扎。这一切和房子无关,和木地板无关,和躺椅也无关。感情便是如此,一方捂在心口,一方已经弃如敝履。感情的事情,如果不能同步,就会有伤害,开始如此,结束亦是如此。二子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摩天轮,其实开端就是末端。
来多伦多4年了,单云偶尔会想起国内的喧嚣和热闹,想家的时候嘈杂的乡音也是悦耳。单云觉得自己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棱角,成了照常行走的时钟,在有序的生活里荒芜一片。在一份工作重复1200多天后,单云失去了耐心,变得麻木。婚姻也是如此。两个人一起吃饭,可以不说一句话。
端着碗筷去厨房,听着自来水哗哗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一遍遍冲洗着。单云心中只是单调地重复一句话:怎么办,我的生活怎么办。单云多么想打碎这堆碗,打破这死一般的平静。单云的意识静静地疯,表面仍然平静,甚至还顺便洗了只苹果吃了起来。
有点甜。生活就是这样,为了细节的美好,继续隐忍。
单云环顾这个家。他们曾经的恩爱如书页翻过,生活有时就像多汁的石榴,要一颗颗剥下来在唇齿间体会,闻不到芳香,却留下一手的艳丽。木质的地板。单云喜欢木质的东西,因为那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想起刚来多伦多的日子,为着他的缘故,提着两个行李箱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幸福。想起他们第一个家。简陋的、狭小的,幸福却四溢。她拿着烹饪书,做他爱吃的菜,他从背后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脖子里,暖融融的是他的唇。
窗外是某个学校的操场。午后的阳光铺了一地,楼下有小孩子踢球时快乐的叫喊声。窗子里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天蓝色,如同一幅明净的画面。席地而坐,一起打扑克,二子总是输给单云。单云很容易算出二子是故意这么做。因为经济的缘故,俩人很少出去用餐。偶尔去一家自助火锅店,似乎只要有胃口,便可以天长地久无限止地吃下去。饿了足足一天后跑过去吃,各种古怪的肉丸很快使人肚皮鼓鼓,单云趴在桌上哀嚎,二子,我们始终不是猪。锅里的汁水很快就沸腾开来,泛起一层大大小小的泡沫,散发出错综复杂的香味。
假如这里的生活只是这些,那么单云觉得她可以和二子一起慢慢地老。有一段时间楼上搬来了一个学生,酷爱架子鼓,不分昼夜,锣鼓喧天。单云去找人理论,但蹩脚的英文仿佛鱼钩钩住嘴唇的鱼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
多伦多的雪铺天盖地,单云走在路上,单云想这样的天气应该坐在躺椅上喝一杯咖啡,看一段文字。而今脑子里却是假如我走回去可以省下2块钱的车钱,哪家超市的蔬菜在减价,唐人街的活鱼和刚死的鱼价格差很多。
单云不曾如此痛恨一个城市,拮据的生活,重体力的劳动消磨了二子所有的锐气,失去了往昔的心思细腻。时常两人沉默的如一座石雕。在这个有木地板有躺椅的房子里两座石雕坐着看电视。单云想起四年中诸多往事,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就像一地玻璃屑,有着微弱的疼。有一天会结婚,会生孩子,会回国,关于未来便这样设计。
移民对于单云来说就像移魂。如果说岁月是解剖我们的手术,是腌制我们的盐,那移民岁月就是这其中一种最残酷最华丽也最迟钝的刀。有人说,移民生活是一种折磨,因为你被去掉了根,有人说移民生活是一种新大陆,因为给你机会变成了一张白纸。你可以从头再来一次。在这里,从零开始,重新生长,重新潜伏,用几年的时间,完成了从一个孩子到一个成人的几十年。做着一切合规格的事,不再叫长辈担心,旁人点头称善,认为终于修成正果,但我心寂寞啊!什么是寂寞,寂寞就是抬头看天,天是空的。
这是单云写在博客里的一段话。以为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的幸福就是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却又因现实和理想的千差万别而内心撕裂。生活的惯性将单云钉在某处,背上了生活的十字架,渐渐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一旦得到过这种大同小异的稳定,便有了两种可能,一是珍惜,成为每天的惯性。二是破坏,放任自己丢掉现有,去寻找真正想要的生活。
人都说表面看起来很安静的人,其实每个决定都很决绝。单云便是这样的人,即使她喜欢纹理安然。单云回国前给二子写了一封信:一次涨大水,将两条鱼冲到岸上,水退后,两条鱼没有回到水里,炎热的太阳晒干了它们身上的水分,它们只好把自己的唾沫吐到对方口里来维生,这叫相濡以沫。
事实是,大水又涨了起来,将两条鱼冲回水里,两条鱼摆摆尾巴,各自游走了,这叫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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