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班。一个周末二十个小时的工作结束。其实早就该写点什么,好歹这也是我颇具里程碑的第一份工作,只是直到现在才完全克服刚开始的卑微心态。
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中国餐馆。我的工作是洗马桶、倒垃圾、刷盘子、做各种饭后甜点。搬一箱箱的酒水到吧台。马桶要保持亮晶晶,偶尔碰到一个大屁股的将屎尿乱溅的也要硬着头皮擦掉。然后再用这双手去做甜点给客人吃。盘子要洗得又干净又快,好腾出手来取酒水给各位跑堂。
不忙的时候我通常会装腔作势地背背单词,这样的装乖深得海燕姐的好感。在我工作的第二天就替我跟一个找我碴的跑堂吵了一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这个新来的是在她的势力保护下的。
海燕姐是个一只手能拿二十多个杯子的神奇人物。可她的记性并不是跟她的手一样强悍,在我工作了快一个月之后她仍然叫错我的名字。
忙的时候脚都不是用走的,是用滑的,这样可以节省抬脚那一瞬间的时间。这里做好了咖啡,那里就要打开冰箱取酒水,同时还要拿各种材料做点心。另外水槽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杯子盘子等着我宠幸垂怜。当然这样的繁忙是可以让老板娘开心,并换来丰盛一点的晚餐,时间也能走得快些。
有两个师傅是专门送外卖的,整天骑着个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地送货上门,有时还要遭受那些喝醉了酒的客人无理取闹和无知少儿的戏弄嘲笑。他们都是这儿的黑户,花了八九万,办了十来天的商务签证,就留在这不走了。没有任何身份和社会保障,四五年没能回中国了。秋师傅的偶像是刘德华,于是餐馆里每天滚动式地播放老刘的演唱会,强奸了我的视觉也强奸了那些坐着悠哉悠哉吃饭的老外们的听觉。可他乐此不疲,跟着唱得挺带劲,那颤音听得我一身鸡皮。
老板是青田人。有一对儿女,每个周末都会过来帮忙,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西班牙人,讲着一口很溜的青田西班牙语,很是礼貌。每次叫我拿饮料的时候都会说“姐姐 POR FAVOR”,完了以后也不忘说谢谢,中西文化结合得相当可以。他们吃饭是典型的西式吃法,饭前开胃沙拉、正餐、饭后甜点、饮料。盘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点心点了一个还一个。这个时候我总会赶紧接一杯自来水塞塞牙缝,以免咽口水时发出太大响动。人总是很奇怪。拥有的时候不屑一顾,我并不贪吃,实际上我根本就不爱吃东西,而且在中国,我也并不是不能过这样的生活,可来了这里,看着他们如同小姐少爷般优雅地吃着对我现在而言的奢侈品,胃里的感受真的很是让自己觉得卑微,怎么就那么不争气?一直盯着别人盘里的食物??!!!
小于是我最后要说的一个人。从我刚到这个饭店就开始不停找我的碴,时而和颜悦色,时而尖酸刻薄,他也是个黑户,出来三年了,山东人,家里的老母一直盼他回去娶个媳妇儿,可回去了就出不来了,所以也一直黑在这。三年没回去。他总以取笑别人为乐,可是,兄弟,咱们都是出来混饭吃的,做的同样是端茶送水的活,谁比谁优越都哪去呢?犯得着这样嗑碜别人来突显自己多了不起吗?在一次我跟他的正式冲突之后,第二次来上班时就发现他消失了。其实他的辞职肯定是跟我无关的,可这样是说出来感觉很爽的样子,“他跟我吵了一架后就不见了”,嘿嘿。我并不讨厌他,并且我很理解他先天的性格不足,与独自在外压抑出来的某种心理不健全。只是想跟他说,兄弟,我们都是在外面漂泊的人,对人理解宽容点。
这份工作比起它的工作量薪水真的很微薄(这里的中国商人传承了中国人特有的勤劳,同时还深得剥削是资本家本质的这一要领),可它却能让我过上比较体面一点的生活。体面对我而言,就是除了逛菜场,偶尔也能去超市买点自己想吃的零食,口渴的时候不用光喝自来水,也能像在国内时那样买瓶自己爱喝的可乐。文具用完的时候,也能去挑挑自己觉得看得过去的本子。去朋友家吃饭的时候也能拎点不贵但至少表示礼节的东西,好让自己觉得不只是蹭蹭饭。给班里的小孩买便宜的糖时能大方地说“随便挑”。跟SORAYA一块出去吃饭的时候能入乡随俗地问“QUIERES TOMAR CAFE”(想喝 CAFE吗?)并能在掏钱买单时脸不红心不跳……这就是我想要的体面的生活,一点点钱就能买到的做人的基本尊严。
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不就是个在外讨生活的小蚂蚁吗?暂时忘掉什么狗屁理想、追求。现实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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