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先生圆圆的脸,看起来很和善的样子,不过黝黑的脸上,却满布愁容。他说,以前我年轻的时候喜欢一首歌叫作《再回到从前》,最近我在网上下载这首歌听了又听,觉得正是我现在心境的写照。
口述 权先生 53岁 私营业主
看不起我的前妻
我和前妻结婚20年,20年前我是厂里的技工,她是厂办的秘书。她比我小五岁,身材长相很不错。当年据说有很多人追求她,可她怎么会跟我结婚的呢?在结婚的当时,我是不明白原因的,只记得约她看过电影,但她没什么反应。三个月后的一天,她忽然拿两张电影票来找我。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我虽然长相一般,条件普通,但我有一个优势,就是我家有一间十多平米的房子给我结婚。所以我们谈了半年,就进入结婚的筹备阶段。
后来,我在屡次吵架的过程中才明白,原来她的男朋友当初抛下她出国去了,她心慌意乱才选择了结婚条件最现成的我。她一直觉得我只是一个替代品,跟她那个了不起的出了国的前男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她蜜月里就跟我大吵,因为旅馆房间朝向不好,就指着我的脸说我没用。她对我的父母也很不客气,说他们是小市民,没素质。我妈本来很看不惯她,但后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小家伙很可爱,我妈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这个人向来没脾气,对于她的挑剔和指责,都一一承受了,毕竟她也很勤劳,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朋友来的时候,也能烧出一桌像样的菜来。她的娘家也比我们家有气派,泰兴路的成套房子,家里有锃亮的红木家具,还有海外亲戚可以接济我们。你们一定觉得我这样说很没骨气,但是在20年前,大家都靠几个死工资生活,她娘家给我们的帮助是很重要的,外国的巧克力和运动鞋,让儿子在同学面前很吃得开;家里的烤箱、电视机、录音机都是她娘家亲戚带来送给我们的;我妈过六十大寿时,她一出手就是一根足金项链,让我妈在亲戚面前很有光采。
所以,她有她的缺点,但优点也很明显,就连在厂里,因为她跟厂长的关系好,还帮我调了工作升了职。知道她跟前男友的事情之后,我对她还有些怜惜,觉得她也是伤过心的人,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对什么都看不惯。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骂两句出出气吧。
挑战男人的自尊
孩子上学以后,情况有了逆转。
那段时间,她天天在家数落我,说厂里的谁谁都下海挣钱了,还说呆在厂里、呆在上海会变成呆子,要南下才能挣大钱。她对我的数落,已经从日常琐事演变成对我人格的侮辱。她最喜欢说的话是:“我要不是被你跟儿子拖累,早就出去了。我要是个男人,什么钱我挣不到?我当初真是吃错了药,怎么会嫁给你,要是我还有机会再来一次,一定不走这条路。 ”很多时候,她数落我,就当着儿子的面。儿子小,不懂事,也会学着她的腔调说我――没用的东西。我知道小孩子是开玩笑的,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我有自尊心。
厂里有个同事在海南开了一个公司,邀我过去帮忙。我跟她大吵一次之后,去了海南,就这样敲掉了我端了快20年的铁饭碗。
10年前的海南,已经没什么发财机会了,何况我一没技术二没本钱三没背景。到了同事的公司,发现规模很小,几乎没什么前途,不过海南的空气好,又听不到老婆的数落,让我觉得自由。开始的时候,工资是很高的,我几乎不怎么用,钱都寄回家去,可是不到半年时间,公司就不行了。那个同事丢了五千块钱给我说,“不好意思,我要关门了,你自己去找方向吧。 ”
那时候,我真是两眼一黑,就这么几千块钱?我可是把铁饭碗给扔了!怪谁呢?还不是自己要来的。在外面跑了三天,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只能悻悻然回了上海。
她自然又把我羞辱了一顿,全然忘了是因为她的一再数落,我才去南方下海的。不过,她还是不错的,马上就跟我去找厂长。送了礼,好话说尽,厂长说要回来是不可能了,厂里需要临时工,计件的,要是愿意干就来。
儿子上学要钱,她又要买房子,我只好忍着郁闷去上班。大部分同事都还在,工人开起玩笑是很直接的,有些话不断刺伤我的心,可我只能忍着,跟谁也不能说。工资比以前少了,但也好过没有吧。我变得很沉默,几乎不讲话了。
没有公开的“离婚”
这样的日子毫无乐趣可言,可是也一天天过去了。卖了家里的老房子,我们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室户。后来,她的一个海外亲戚买了一套装修好的三房作为投资,让我们住着帮忙看房子。我们就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收房租,日子松了不少。
她总是不满足的,跟朋友打电话的时候总会说:“谁让我有眼无珠嫁了这么个男人,一点用也没有。 ”
人一直被这样说,有用大概也会变成没用的。 2000年以后,厂里效益不好,正式工人都下岗了,我连那份计件工作也干不下去了。不光是我,连她也办了内退。这一下,生活真的紧了,唯一的收入就是自己家那点房租了。贫贱夫妻百事哀,手上钱一紧,她的话更多了。我不知道人家的夫妻生活是怎么样的,在我们家,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老婆经常拍着桌子叫老公滚蛋。我变得很胆怯,对自己很没有信心。
2002年,我遇到了一位老同学,他发了一个项目给我,帮他的公司生产一种小配件,这是当年我的技术活,投资也不算大。
我没敢跟她要钱,只能向父母开口,借了父母的养老钱在郊区租了一个小厂房,招了两个工人开起了小厂。刚开始,那个小厂只能自己维持开销而已,不过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我感觉人生重新又开始了。
她从没到我的厂里来过一次,谈起我开厂的事情,总是冷嘲热讽,而且自从我开厂以后,家里的钱她就一分也不许我动了。她说,“你不是有自己的生意了吗?我没跟你要钱就算好了。 ”困难的时候,我口袋里只有一块两毛钱。厂离家比较远,为了节省交通费,我一周才回家一次。两个人不怎么见面,也就不吵架了,家庭氛围好多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因此也进步了不少。
好景不长,3年前的一天,我去看望我父母,顺便把我当初向他们借的钱还给他们。我的厂已经上了轨道,有了起色,也跟他们报个喜。可是我妈却给了我“当头一棒”,她听说我老婆在外面有了人,叫我当心一些。回到家,我根本不敢跟我老婆对质,她长期强势,让我看见她十分畏惧。那一晚,她听说我去过我妈那里了,便恨恨地说,“老太婆肯定跟你说了什么吧。 ”然后她就跟我摊牌,说她不想跟我过下去了,要离婚。这也是她的优点,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截了当。
拖了差不多一年,我们才离了婚,儿子、房子和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归她,厂归我。那时候,儿子刚上高中,成绩不稳定,我们约好不公开离婚的事情。反正我一周也就回家一次,周六早上回去,陪儿子玩玩,吃完晚饭回厂里,没离婚前也是这样,根本没有破绽。
今非昔比的我
离婚之后,我的运气竟好起来了,不仅我朋友跟我要货,还来了很多其他客户的订单。我的产品质量可靠,信誉好,生产规模上去了,效益自然也就好了。我买了车,招了人,身上的钱是有生以来最多的。儿子去住校,我送给他超薄笔记本电脑,儿子那高兴的样子让我很满足。
我的女友小仅,是今年春天我招来的检验员,她文静温和,跟前妻截然不同。我在厂里的宿舍有了她的照料,很有家的气息。在她眼里,我是个很成功很成熟的男人,她看我的时候,眼里总有笑意。我恋爱了,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我觉得老天总算公平,我窝囊了一辈子,年过半百,终于可以抬头做人了。暑假的时候我跟前妻商量,看什么时候告诉儿子,我们离婚的事情。没想到,她却说离婚证她已经烧掉了,她要跟我复婚。当时我就拒绝了。
去年秋天,前妻抱回一条小狗养着,每次我回家,她都会叫小狗扑上来迎接我。小狗跟我很亲热,我和前妻之间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融洽。但是在一起生活了20年,我知道她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我甚至觉得,她要跟我复婚,也许是又在外面受了感情的伤,把我当替代品了。
小仅年纪也不小了,我想尽快跟她结婚,但是我总要过儿子这一关,现在前妻又出了复婚这一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拒绝前妻的时候我很坚决,但是儿子跟他妈妈比较亲近,我很怕因此会让儿子误解我;放弃小仅,我又觉得对不起自己,难道我就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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