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北方人。北方的男人是粗犷、豪放的。我记忆中的北方,居家过日子,一般都是男的在外上班挣钱,每月把工资的绝大部分上交给家里,自己只留点吃酒抽烟的钱。剩下的吃喝拉撒睡等一应事项便不再去管或者很少过问了。看着自己挣的钱供养着一家老小,他们是满足的,常年在外所吃的苦头顷刻间也都化作甘甜。
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整天忙于工作的。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缠着父亲,要他陪着我玩。可是那样的时光并不多,他经常是早出晚归,忙于工作,忙于开会。那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每天等父亲回家吃饭。妈妈把饭做好了,还不见父亲回来,她便把饭菜都用碟子扣上,怕饭菜变凉了。我们几个孩子已经饥肠碌碌了,妈妈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则不停地给我们讲故事,或者让我们到外面玩一会儿。有时等得太晚了,妈妈就把给父亲吃的饭菜另外装在一个碟子里,放到锅里,然后我们才可以吃饭。
就这样在父亲不停的忙碌中我长大了,感觉中似乎并没有享受到父亲的爱。直到我上了中学,有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那时候吃粮食都是按量供应。
我们家中前三个孩子都是女孩,男孩子要小一些。等我上中学的时候,两个弟弟才上小学。所以我们家全家人的饭量都不是很大。久而久之,我家便积攒下了差不多上千斤的粮食。而有的家庭因为男孩子比较大,又处于青春发育期,饭量很大,常常是大人还没来得及上桌子吃饭,饭菜都已被孩子们狼吞虎咽、一扫而光,所以家中的粮食经常告罄。记得那时候经常有邻居或者父亲的同事来借用粮本,买个五斤十斤的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有一次父亲的同事来了,他们家的粮食是最不够吃的,所以他想把我们家上千斤的粮食都买了去。可是父亲却不干了,父亲说,不卖,一斤都不卖。我这两个丫头说话就要高中毕业下乡了,万一她们去的地方没有粮食吃呢?我这些粮食都是给她们预备的,你要个十斤八斤的应个急还可以。后来我们都没有赶上下乡,可是父亲还是有理由不卖那些粮食。
父亲说,我这两个丫头将来嫁了人,万一夫家粮食紧张不够吃怎么办?那粮食得留着,不能让我两个丫头饿着。后来我和姐姐都上了大学,我更是远离了家乡在外地工作。我们也都嫁了人,夫家也都没有让我们饿着。再后来取消了粮食的定量供应,粮票也取消了。我们家的一千多斤粮食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一张。可是父亲并不后悔。
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后悔的,因为那是父亲对女儿的爱。从这件事中,我懂得了父亲对我的爱是那么朴实而深厚。多少年过去了,我生活中经历的许多事情都随着岁月流失而淡忘了,惟独父亲为着女儿留住粮食这件事却随着年轮的增长而愈加记忆深刻。
父亲当年那朴实的话语渗透出的爱,常常让我温暖和感动。在生活中我经历过挫折和失败,也有过痛苦和无奈,但是只要一想到父亲的爱,就有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我就有了力量,有了生活的勇气。不论我失去什么,一想到还有父亲在爱我,我就感到释然。父亲的爱可以说是我人生的“底线”,谁都可以不爱我,但是父亲不会;谁都可以看不起我,但是父亲不会。
我知道在父亲那儿,永远都有给我预备好的“粮食”,我还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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